我听说臧霸部和青州兵都走了，曹丕打算篡位称帝。我回了许都，没有告诉阿亮。我去见陛下，我从未谋面却又效忠着的陛下。我对他三跪九叩，尽臣子之礼。我说：“陛下。”他说：“你还来干什么呢？”我说：“臣来救驾。”他笑得仓惶：“救驾？你别以为朕不知道你是谁。你是曹硕，魏王的妹妹。啊，不，现在是魏王的姑姑了。”我说：“陛下，臣有十万兵马，足以一搏。”他说：“你哪来的兵马？”我答：“青州兵。”他笑起来：“你是曹操的妹妹，你能不知道吗？我们在这里所有的话，都会传入曹丕的耳朵里。”我笑起来：“臣就是他们的耳目。他们所能看见的，只是臣想让他们看见的。”他站起来：“你不要命了吗？”我说：“臣早已了无牵挂。”他来回踱步：“你为何这么做？这样会毁了魏国，你知道吗？”我说：“因为臣答应了文若。”因为我答应了文若，要保你平安。我不打算真的起事，但我要吓一吓他们，然后再说皇帝已死于乱军之中。只要你还是皇帝，我就无法保你平安。
翌日朝堂之上，曹丕公开逼陛下禅位。我匆匆前往，却在踏入朝堂的一瞬间被兵戈架住。司马懿站在我身边，态度恭谦：“小公子，您只要看着我履行诺言就好了。”我笑了笑：“大胆！”司马懿说：“您看看这朝廷上，有您熟识的人吗？没有。他们都在镇守边疆。”有人在门口咳着嗽，他脱鞋的动作有些僵硬：“黄丫头，你怎么又回来啦？”我说：“想你了。”他说：“别管这档子破事，跟我回家。”我说：“回去哪儿？”他说：“我家。陪我下棋！”
我跟着贾诩回家，他家里也是冷冷清清的，落叶满院也无人清扫。我们俩下来几天棋，远远可以听见新帝登基的锣鼓喧天。他家很偏僻，真是个与世隔绝的好地方。我听说曹节说：“天不祚尔！”柔柔姐第一次骂了曹丕，因为他太不检点。他收了哥哥的侍妾。甄宓被留在邺城，曹叡和曹颖却都来了洛阳。亲人离散，不过如此。
又回了蜀地，终日无事，有的时候给贾诩写信。贾诩这老头子写起信来倒是一本正经的，我觉得无趣，便问他怎么不饶舌了。他登时回了我一封长篇大论，整封信都在控诉我不告而别。我拿着信傻笑，看一次笑一次。我有的时候也去东吴，和陆逊点三四碟点心，在店里坐一整天。只有这个时候我才是真正开心的。蜀地我没有熟人，魏国回不去，我只好去东吴。其实我并不是没有努力过。我去了几次夫人们的宴会，她们说的东西我却都听不懂，只能默默坐在一边。我于是越发不爱出门，只有张飞的夫人夏侯薇来找我，同我说说话。她是夏侯渊的侄女，与我总算有些话说。
这一年我第一次和阿亮过了年，家里冷冷清清的，竟没有半分过年的味道。兰泽也一起吃饭。我问起兰泽为何没有嫁与诸葛均，兰泽笑着摇摇头，不再言语。过了年，刘备就自立为帝。阿亮每天都挑灯到很晚，他把灯用纸遮着一半，让我睡觉，自己处理事情。我没有光睡不着，没有人也睡不着，总觉得床底下鬼怪丛生。有一天我起得早，正赶上他上朝，于是给他梳头。我对他说：“你头上有好多白头发。”他说：“我都四十岁了，怎么能不生白发呢？”我总是想到郭嘉那一头黑发，于是不语。
于禁回了魏国，却郁郁而终。此后，我听说张飞死了。夏侯薇亲自把他的尸体接回来，默默垂泪。我又接到陆逊的来信，希望我把五间的势力提供给他。我去了一趟东吴，还是三四碟点心，一样的人。我说：“伯言，你知道，五间已经不在我手上了。”陆逊说：“但他们依然听命于你，对吗？你提供给郭女王的情报，只是很少一部分。”他很少这样急切锋利地说话。我笑：“你高估我了。我都不干这行好多年了。”不多，也就一年而已。陆逊叹了口气：“现在是吴国的存亡之际，我又岂能坐视不理呢？唇亡齿寒，吴国不再，魏国又能支撑多久呢？”我说：“我不是曹丕的臣。我的魏国，早就结束了。如今你们如何明争暗斗，又与我何干呢？”他看着我，站起身来。我以为他要离开，于是也站起来。没想到他缓缓跪下来：“拜托你。”我说：“伯言，你这又是何苦呢？”他看着我，烟雨朦胧的眼。那种心情，是我所能了解的，也是我无法抗拒的。
我说：“好。”
杜九是一早就留在吴国的。我找他，让他把情报都汇集到吴国而不是魏国。我没有插手这件事，只是让杜九把情报都交给陆逊。我就这样若无其事地回到蜀国，再一次背叛我的丈夫。这样说起来，我们两个人，竟也说不清是谁背叛了谁了。我有的时候看见他背上的伤口，似乎是当年他护着我留下来的。像是一场梦一样，原来是真的。我对他说：“阿亮，我们回南阳隐居，好不好？”他沉默一会儿：“为什么？”于是我立刻翻过身去，不再提这件事。
他有所珍视的世界，为何要放弃一切选择归隐呢？
第二年，陆逊火烧连营，大破刘备。曹丕赐死甄宓，立郭君为皇后。请帖和贾诩的来信一起被发到我手上，我去参加她的封后大典，在坐的众臣我都不认识。她画了妆，穿着皇后的礼服，显得端庄持重，只是那藏在眼睫里的目光，却显出那些混迹在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的吹毛断发与洞察人心。她给我敬酒，盈盈一拜。我也笑着回她。她爱上一个人，想成为他独一无二的妻，现在她做到了。用什么手段都无所谓，只要做到就好。我看着她的笑容，心里只剩下希望她和曹丕白头偕老永结同心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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