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坐在主位，案上摊着一大打信件:“诸位，知道这是什么吗？”夏侯渊伸长了脖子去看，夏侯惇倒是冷哼一声。荀攸还是什么的没听见一般坐着，保持严谨的坐姿。有个年轻人我不认识，他看上去有些狂傲。他正打算开口，荀彧却朗声答:“彧不知。”曹操笑:“你当然不知道！可我，却一个月前就一清二楚了！”荀彧说:“主公明查。”我觉得这两个家伙八成排了许多遍，叫那有些狂傲的年轻人无从插嘴。
曹操还是笑，显得有些毛骨悚然:“这是在座的，有些人给袁绍的书信！”夏侯渊大怒:“格老子的哪个不要脑袋了！我去砍了他！”曹操倒是心平气和:“妙才，不要冲动。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文若，你觉得呢？”荀彧答:“的确如此。”曹操说:“如今袁绍大军蓄势待发，操，与诸位自当同心同德！况且诸位的父母妻子，都在许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诸位，可要三思后行。”他的目光把所有人都扫了一遍:“人恒过，然后能改。诸位的信件都在这里。但是，我曹操，愿意给你们一次机会！”他把信件点着，一片片地扔进火盆里:“这些信，只当是没有过。愿诸位与曹某同心同德，以御袁贼。”
许诸曹仁最先跪下:“同心同德！”他一跪，夏侯渊也不甘其后，单膝跪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荀彧不跪，只行礼:“愿与主公同心同德。”于是在场的呼啦啦跪了一大片，郭嘉也没跪，和荀彧一同行礼。荀攸跪的一丝不苟，像是在参加葬礼。那有些狂傲的年轻人似乎跪得有些不情不愿，他看着荀彧和郭嘉，不知道在想什么。
众人皆跪，孔融一人却说：“袁绍地广兵强，谋臣如田丰、许攸、沮授，忠臣如审配、逢纪，颜良、文丑勇冠三军。曹公难道有必胜的信心吗？”荀彧说：“袁军虽众，法令不行。田丰刚愎犯上，许攸贪而不检，沮授有谋而袁不听，审配专权无谋，逢纪刚愎自用。颜良、文丑，不过匹夫之勇。”我觉得这简直就是郭嘉昨天十胜十败的精简本。曹操接着道:“我同袁绍是自幼一起长大的。袁本初这人啊，色吝而胆薄，好谋而寡断，好养死士，却不近忠臣。刻薄寡恩，刚愎自用。兵多，却指挥不明，将骄，而政令不齐。”荀彧说:“主公说得极是。”曹操笑:“我虽说的是，却不如奉孝。奉孝，你说说看，袁绍，还有我曹操，哪点不一样?”郭嘉于是把那十胜十败说了，款款而谈，比起昨天的更切实更漂亮，还有，嗯，更夸张。就连我哥这样厚颜无耻的家伙都说:“我哪里比得上你说的?”
我刚要在心中嘲笑郭嘉——郭嘉你变了，这么狗腿可不想是你的风格。却听得一官吏低声道:“马屁精！”夏侯渊也嘟哝道:“这家伙说的什么劳子东西?难不成袁绍被他说说就能输了？”夏侯惇对他摇摇头:“你听便是。”一人站起来道:“我有一问，袁绍四十万大军，手下谋臣如田丰许攸郭图等人，袁绍虽无远见，却不代表他手下的人没有。”郭嘉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我暗叫不好。叫郭嘉当众讲话容易，与人谈话却难。他最不擅长与某些人搭话，若是被人提问，便是一言不发脸色苍白。
一众人都看着郭嘉。夏侯渊道:“我道他有什么劳子本事，也是个怂人。”他这话声音不大，全场却的听见了。曹操脸色不怎么好看，却也道:“奉孝不擅言辞，还是算了吧。”那傲据的年轻人道:“何不写下来?”曹操看了那年轻人一眼，似乎有些不快。荀彧说:“奉孝亦不擅文书。”那是实在话。郭嘉的书法堪称自成一体，平日里都用他自创的鬼画符一般的文字。即使写正常的书信，也是惊天泣鬼，不是一般人能识别的。下面一片窃窃私语的声音。那傲据的年轻人露出不屑的神色来:“口不能言，手不能书，空食国禄。”曹操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当然，是针对那年轻人的。荀彧似乎也不怎么高兴:“还请杨主簿自重。”
郭嘉鬓角都渗出汗来，他头发很黑，皮肤很白，这般样子却不显得失礼。曹操突然笑:“我刚刚说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奉孝不擅与人交，却不代表他无才无谋！来，奉孝，坐过来。叫人给倒杯好酒来！今天我许你喝一杯。”曹操把席子让出一半，郭嘉也不推辞，就在他身边坐下，仰头饮了口酒。他这会儿喝酒全无了平时的从容，竟像是吞毒药一般皱着眉头倒进嗓子。曹操说:“你且慢点！”郭嘉把杯子磕在桌子上，皱着眉摇摇头。郭嘉说:“袁绍……”他声音有些小，低着头也不看众人:“袁绍连年征伐，兵势虽锐，却不堪疲乏。只要我们坚守不出，挫其锐气，所有的积劳便会一瞬即发，不可收拾。且袁绍拿不出四十万人，他的军队，最多十三万人，但也不会少于十万，多是降卒，人心浮动。”那年轻的主簿还要发问，却被荀彧塞了回去:“奉孝之言，一句便可窥万谋，言贵在精，无需多言。”有人在下面小声嘘他，还有人窃笑，显然这话是不能服众的。我心里不快，暗暗把那些人都骂了个遍:你们知道什么谋略？你们有什么见识？尽嘘别人自己怎么不做出些成绩来?又觉得自己没用，没个一官半职的不好给奉孝撑腰。
荀攸突然站起来道:“攸与奉孝同。袁绍有二子，袁熙袁尚，相互倾轧，袁绍却坐视不理。至于郭图，袁绍极为亲近听从……”郭嘉似乎好了些，却也不抬头，显得有些自说自话:“郭图，当世之凶臣。”荀攸接着说:“袁绍有田丰，却在心中嫌忌……”郭嘉说:“田丰刚直有识，却为绍不喜。不足为虑。”于是他们就这样既是一问一答又是自说自话地剖析完了袁绍，荀攸说，郭嘉听，然后突然打断补充。这两人说到最后，众人都没了声音，想来是觉得郭嘉还是有几分才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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