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为龙】
随着六重天的位置移动，巍峨倒扣的阴山山脉已经看不见了，那部分的“天”如今一半连着中天界，一半连着人世间，形成了“倒天山”的人间奇景。
张尺素昏睡了这些天，退烧之后廓天界的善后工作已经做得差不离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只好整日窝在不知观里长蘑菇。白初来看他，两人对视半晌，俱是没有开口，眼眸里却汹涌着流过了斗转星移。
寒暑爱恨，这世上又一朵新生的花绽开了芬芳。
“我想……”最后，张尺素开口了——只是多日不怎么讲话，再说嗓子仍是疼，难听得很。他索性放弃挣扎，传音给白初：“我准备去人间住。”
白初似是早有预料，问道：“原因是我想的那样吗？”
“嗯，这里……看不见他。”张尺素勾勾嘴角，“我想守着他。”
白初点点头：“我也想守着他……但新龙君太年幼了，我走不开。你先去好了，我忙过这阵子，会去找你。”
“行啊，我先帮你物色点人间的青年才俊，等你来了，挑个喜欢的。”
白初：“……”
“我准备一个人走，别告诉藏弓他们了。”张尺素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太吵。”
“你倒有立场说别人吵。”白初嗤了声，“你一个剑修，混到现在连本命剑都丢了，自己去人间，能行？”
“能让我动用戮阴阳才能赢的人，已经都不在了。”张尺素笑笑，“最差不过灰飞烟灭，我怕什么。”瞥见白初一脸不赞同，只好摸摸鼻子，换了个话题：“藏弓的身体，没问题了吗？”
“嗯。那把弓本来也是混了凤凰尾羽打得，我取了新的尾羽融进去重新加固了一遍，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白初道，“说起来，还得感谢凤凰提供尾羽，羽毛可是他们非常重视的东西，尤以尾羽为甚，轻易不会给予。”
“还行，藏弓如今过得挺好，我也能给蒋离交代了。”张尺素笑笑，“若是他好好投胎了，我就去托梦给他，让他付我儿子的养育费。”
白初没接茬，而是严肃了神情，问了张尺素一句话。
“你跟哥哥的结契，虽然不能解除，但我可以让你把一切都忘了。”女子道，“纵使你不会再对旁人的示好有反应，也从此不必沉溺旧事，至少能当个人间潇洒无羁客……好不好？”
隔世经年，同一个人，提出了同样的事。
张尺素一瞬间甚至有点恍惚，他记起自己刚到廓天界的时候，在晚宴上，白初曾端着掺了忘川水的酒，递到他的眼前，因为担心哥哥白久重蹈她的覆辙。
如今，白初旧事重提，却是不想看他余生太难。
翩跹的蝶群飞过沧海。
所有接纳和认同都珍贵至极。
“哈哈哈。”张尺素屈起手指，在白初额头上弹了一下，起身朝外走去。
略带调侃的声音同时响起在白初脑海：“不行啊殿下，那以后我做个春梦，连个能想着撸的人都没了，多惨啊？”
白初：“……”我是疯了才会担心这个货。
张尺素说到做到，要走的那天真的夜半三更一个人溜了。
他也没什么行李，双手插兜，两袖清风。
结果走到连接人间的通道附近，齐刷刷一排“不速之客”守在门口，见他来了，目光顿时全投了过来。
张尺素：“……”
泽漆和藤黄先哭唧唧地扑了过来，一左一右抱着他的腿嚎开了，什么居士不能丢下我们云云，什么您连饭都不会做自己回人间没人照顾会长毛的云云……也不知道究竟是舍不得他，还是过来黑他的。
蒋藏弓堵着通道：“师父，您去哪儿，我也去。”
凤凰：“还有我。”
“……看看你们几个。”张尺素扫视了一圈，凉凉道，“活像一家四口出门旅游……说吧，从哪儿听到的消息？”
“我听到的。”凤凰撇撇嘴，“殿下过来的时候，我正巧路过你们门外。”
“师父，你要走，我待在这里也没什么用，不如跟你回人间去。”蒋藏弓振振有词，“伏龙山已经没了，你回去了重建道观也需要人手。”
情知这几个狗皮膏药是甩不掉了，张尺素只好认命：“罢了，走吧。”
六重天温柔的夜色里，一团微弱的光自不知观的老树下浮起，穿越星辰与流萤，和张尺素一行人一起，隐没入两界的通道。
就像是疲惫的旅人，终于踏上归家的路。
二十年后。
极北地域的山上，常年落雪，是个著名的旅游景点。皑皑霜白中，有一处孤峰，名为通天，形势险峻，游客们只能远观，根本上不去，但能影影绰绰看到那山顶上有一处建筑，直对着天上“倒天山”之景，恍若神仙居所。
而所谓“倒天山”，是指天气好、无云的时候，天上会出现海市蜃楼一般的景象，有缘人将看到倒扣在天幕上的巨大山峦，其上甚至还有飞禽走兽，潺潺流水，堪称神奇。
人们上不来，所以他们也无从知晓更加神奇的事——二十年前，干燥的此地下了三天三夜的雨，雨后唯有此峰上冒出了密密麻麻的竹笋，很快长成了一片直且高大的竹林，竹上有墨汁一样的斑点，是人间常见的簟竹。
竹子本身不奇怪，只是长在北方的冰天雪地里欣欣向荣，就很令人瞩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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