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言咒
这世上，鬼魂滞留人间不肯离去的原因千奇百怪，但说白了大约都是因为一件事，执念。
蒋藏弓跟在张尺素身后，刚一踏进屋子，就觉得浑身汗毛倒竖，凉飕飕的。但他四下环顾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蹊跷。
“居士，你听到了吗？”蒋离忽然出声，“是个女人的声音。”
张尺素还没来及开口回答，跟在一边的男人忽然崩溃了，一下跪倒在地，抓着蒋离的胳膊哀求道：“大师……大师救命！”
“你鬼叫什么。”张尺素不耐烦地插着兜往里屋走了几步，最后在卧室门前停下来，“这里死过人？”
“没、没……”男人神情惶恐，“没……”
“可我看着是有啊，吊死在这房间里的，是不是？”张尺素冷冷打断了他，“你不承认？她可还吊在那瞅着你呢？”
“你知道撞墙的声音是什么吗？那是她吊在半空，身体晃来晃去撞到墙的动静。”
“要不要让你听听她在说什么，你再否认？”张尺素抬起手，掐了个诀，以他为中心的地面上浮现出淡金色的八卦图形，紧跟着这屋子的环境就变了——
装潢陈设都跟之前不同，暗幽幽的房间里，一个看起来二十多岁的女子吊在房间正中央，晃晃悠悠地，死死盯住抱头蹲在地上的男人。
她头发蓬乱，脸色青白发紫，眼睛快要从眼眶里挤出来一般凸在那里，着实有些吓人。
蒋藏弓捂着嘴，感觉自己一瞬间脊背都僵透了，冷汗淋漓。
“你有什么话，早点说出来吧。”张尺素道，“困在这里二十几年的滋味儿想必不大好……是他杀了你？”
“老婆！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没想到你就……”男人忽然崩溃了，哭喊道，“我不该打你……我错了！求求你看在孩子的份儿上……”
女鬼飘到男人面前，似乎想伸手摸一摸对方，结果那男人吓得朝后爬了好几步，满脸恐慌，抖如筛糠。
“……唉。”女鬼收回了手，幽幽地问，“从前每次打我，也都说下次不会了，结果呢？”
他们的婚姻始于朋友介绍，初时还都相敬如宾，琴瑟相和，可没想到生了孩子之后，女的得了轻微抑郁症，男的工作不顺，回家还要面对情绪暴躁的妻子和只会大哭添乱的儿子。终于有一次，男人在妻子骂他不管用的时候爆发了，一番拳脚相加之后，他看着被打得失去意识的女人，竟然感到了久未有过的轻松和满足。
自此，隐秘、无人知晓的家暴悲剧上演了。
女人不堪折磨，抑郁症加重，上吊自杀了，而男人因为在人前一贯的好脾气，没人怀疑过他会家暴妻子，就连妻子娘家的人，也都觉得是自己闺女得抑郁症拖累别人，不曾苛责过他。
于是一晃二十多年就这么过去了，若不是这男人被厉鬼缠身找上蒋离，事情的真相大概也就永远湮没在时间的长河之中了。
“你既然怨念不散，早该有所动作，为何近日才回来？”张尺素问道，“你的死与他有因果，就算你要报仇，鬼差也不会干涉。”
“我……我也不知道，近几个月我才刚刚有了意识……”可能是太久没开口了，女鬼说话有些不利索，“我出不去，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她瞥了一眼缩在一角发抖的中年男人，叹息道：“我也没想报仇了，这些天看他害怕，我也觉得没什么意思，何必呢。”
“你能让他们看见我，是不是也能帮我离开这里？”女鬼朝张尺素走近一步，问，“可以送我走吗？”
“你不恨他吗？”蒋藏弓忽然插嘴道，“他打你，害你自杀，却没有受到惩罚……你的孩子、父母，都受他的蒙骗，没人知道你究竟是为什么死的……”
“恨得太久了，就没力气啦。”女鬼似乎想笑一笑，可惜那笑脸看起来更加可怖，“这辈子命不好嫁了他，希望下辈子不要再碰见了。”
“那你儿子呢？你不想再见见他吗？”蒋藏弓有些急切地问，“你不跟他告别吗？”
张尺素颇为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大概是没懂他为什么忽然就克服了对吊死鬼的恐惧，甚至还能扑到跟前来说话。
“……孩子啊。”女鬼抬起手比划道，“我死的时候，他才那么一点大，只会在我怀里找奶喝……可等我有了意识能看到他的时候，他都那么高了，也会跟他爸顶嘴了……”
“我一辈子都没听他叫过一声妈妈……可他真的放假回家了，我也只能尽量让自己一动也别动，不要发出动静，免得吓到他。”
“我不是个好妈妈，哪儿有脸再说想他……”
“也许他始终想着你呢？也许他一直遗憾妈妈去得太早呢？也许……”蒋藏弓忽然回头拉住张尺素的手腕，那眼神近乎哀求，“你有办法对不对？你能让他们母子再见一面的吧？”
“……放手。”张尺素皱皱眉头，把手抽了出来，“人鬼本就殊途，别说人家儿子不在这里，就算他在，你贸然带着个鬼过去认亲，你怎么知道对方不会被吓个半死？”
他指指萎缩在墙边的男人：“结发夫妻，也不过如此，还不如尘归尘土归土，何必无谓互相牵扯。”
“走罢。”张尺素抽出了背后的长剑，龙飞凤舞地画了一个张字，“我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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