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往生
璀璨的日光下，黑沉沉的长剑像个诡谲的黑洞，能吞噬一切。
蒋藏弓从方才那片刻的恍惚中清醒过来，看见张尺素提着剑朝那一直哭的小女孩走过去，像是下一秒就要提剑砍亡魂。他心里一慌，也顾不得晕马吐成傻×的难受了，几步跨过去挡在了小女孩的前面：“你要干什么？她还是个孩子！”
“哦，要杀继母和弟妹的孩子？”张尺素眯了眯眼，淡淡道。
“……”蒋藏弓被噎了一下，声音也没了底气，“……可是，她还这么小……如果能好好长大的话，不会这样的……”
如果她没有遭遇不幸，好好地长大，就会发现，这世上还有很多美好的事情。
她会理解她的继母，会懂得如何去爱自己的家人，也会遇到一心一意，只爱她的那个人。
她也许会拥有很好的生活，很长的未来。
可是，她再也没有机会了。
蒋藏弓不知如何表达内心的感受，这几日来毁坏他世界观的事情遇得太多，让他如今即使白日见鬼竟然也不觉得奇怪。但，本应前往另一个世界的灵魂滞留于此，痛苦徘徊，他帮不了她，却为这个夭折的小生命心疼。
于是，他只能徒劳地挡在小女孩面前，试图拦住那柄黑色的长剑，央求对方：“求你，别伤害她。”
“小丫头，你看，跟你素不相识的人都想保护你，何况你的父母呢。”张尺素静了片刻，缓缓道，“明白我的意思吗？”
“……”女孩的抽噎声小了些，伸手似乎想碰一碰蒋藏弓，但她的手穿过了青年的身体——人鬼殊途，虽然近在咫尺，却处在永远无法靠近的两个世界。
“孩子，让居士送你上路吧。”蒋离走了过来，虚虚抬手作势摸了摸女孩子的发顶，“能得他超度，到了阴间也不会有人敢欺负你的。”
“真、真的吗？”女孩儿紧张地揪着自己的裙角，“可我、我害怕……”
“你躲开点。”张尺素用剑身拍了拍蒋藏弓，嫌他碍事。蒋藏弓见他没有伤害小姑娘的意思，便依言起身，退开了些。
张尺素执剑为笔，在地面上划拉了一通，就有一个龙飞凤舞鬼画符一样的东西泛着微光浮现了出来——蒋藏弓仔细看了看，竟然认出来那是一个篆体的“张”字。
他看过唐怀素的《自叙帖》，当时还吐槽过这字写得如同全然不认识的符咒，万没想到，原本普通至极的一个“张”字被这样洋洋洒洒地写出来，竟然有了山河为之倾的气势。
“你过来，我送你走。”张尺素画完，将剑合回剑鞘，“黄泉路上的接引使是我旧识，见我名讳，自然会照拂你。”
女孩迟疑地迈前两步，又停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最终是踏进了那个“张”字的范畴中。
同一个瞬间，这楼顶起了一阵微风，像是带着初春嫩芽的香气，又混着夏日蜜桃的甜味，流光般的淡金色绕着女孩缓缓升起，让那张布满泪痕的脸褪去了恐慌和害怕，显出一种美好的恬静来。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张尺素低声诵起了往生咒，阵法的光映在他的脸上，那张从初见时惊艳、后来却越来越令蒋藏弓烦得慌的面孔，认真起来，竟然也有令人安心和敬畏的力量。
此刻，他甚至是慈悲、充满神性的。
“……尘秽消除，彳亍往生，去吧。”张尺素念完，把手一挥，女孩儿的身影跟着流光一起变淡，像是要走了。
“谢谢你们……再见……”孩子稚嫩的声音飘散在空气里，最终归于虚无。
“将来若我走了……也能得居士亲手超度吗？”蒋离有些着迷地望着女孩消失的方向，轻声道，“若是有朝一日……”
“乱说什么，死可比活着难多了。”张尺素将剑鞘重新装回布袋，背在背上，“走罢，我饿了。”
“那她……怎么办？”蒋藏弓指着昏睡在一边的女人，“不管她吗？”
“结界撤了，她就会醒来，自行回家。”张尺素头也不回，“我消了她的记忆，她醒了什么都不会记得。”
“……”这种动动手指就能篡改别人记忆的能力，真的没问题吗！！
直到坐在饭店包厢里吃上饭，蒋藏弓还在消化这几天发生的事。
他此前从未觉得自己会有通阴阳的天眼之类，但这次见了那小女孩，他就不敢确定了——他从前所接触、所认识的那些人，会不会也有非人类的存在，而他不知道？
这样一想，蒋藏弓后背顿时凉飕飕的，忍不住问道：“爸，那小姑娘既然是……呃，鬼，我为什么能看到她？”
“因为当时你在我的结界里。”张尺素懒洋洋地接话，提起一条炸小鱼逗蛇，“吃不吃？很美味的……想吃？才不给你吃。”
这世上居然会有如此恶趣味跟动物抢食吃的人……蒋藏弓眼看着张尺素把小鱼扔进自己嘴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又问蒋离：“可是我早就见过那个小女孩，就我回来的那天，去那个小区找你的时候，在楼底下见了一次，上楼的时候又见了一次。”
“……”
“而且你车上那一袋子水瓶子……”蒋藏弓这两天一直兵荒马乱都把这事给忘了，此刻闲下来，终于有空提起了小白蛇的来历，“钻出这条蛇的瓶盖，就是从你车上那袋矿泉水瓶上掉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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