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梧怔怔地躺在大床上。
那一天的他并没有在意这段小插曲，然而回过头去看，只觉不可挽回的荒唐。风起于青萍之末，蝴蝶在时间的前段轻轻振翅，于是风暴在曾经的未来里酝酿、爆发——摇摇欲坠，悬崖万仞。
够了。
他揉着额角起身，正是黎明前最黑的时候，拉开纱帘和玻璃门，雨后新鲜湿润的空气使他头脑也为之一清，静谧夜空里淡月弯弯，酒店庭院里绿意莹然，有水滴自叶尖嘀嗒落下。
他站在露台，忽而一笑。
以前木棉不知从哪里翻出一本旧杂志，花里胡哨，看得津津有味，还对他念了一句，颇以为然：“周哥！看这里——‘当你屡屡回忆过往的时候，就说明你已经开始衰老’，唉，真有道理，我昨天还梦到了童年呢，周哥，你说我是不是老了？”
当时他怎么回应的？哦，“少看点乱七八糟的。”
心里未必没有一丝触动，但很快就被无尽头的工作淹没，再说了，他能有几分钟的时间用于伤春悲秋？只有在不清醒的梦境里，在无数过后无痕的离乱梦境里，才会夹杂着寥落无用的追思。
但是梦见这一天，倒还真是头一回。
难道是见了正主的缘故？
“睡醒了？还是睡不着？”
周梧霍然转身，旁边露台里，刑知柏长身玉立，不比周梧还穿着睡袍，他直接一身换洗后的新西装，连头发都打理的柔顺妥帖，显然已经收拾停当。
他是真的过于恍惚，连身边不到三米外站着个大活人都没发觉！
刑知柏又是什么时候到的？还是早就在这？
也怪他自己没仔细查看，一进门只顾着草草洗漱然后倒头摊下，何骏定的是两个邻着的套间，这不奇怪，可谁成想两个卧室的露台是紧挨着的！这什么房型设计？
不等周梧反应过来，刑知柏又道：“我记得你很难睡好？安眠药没带？”
周梧定定神：“带了，但是吃完了，”他试图笑一笑，“太晚了不必折腾人。您呢？也失眠了？”
“睡不好才折腾人，等下天亮了记得叫人去买。”刑知柏不搭他话茬，“你一熬夜，就有黑眼圈，看着憔悴。”
周梧沉默着。夜色下，刑知柏俊美的脸模糊不清，卧室里渲染开的暖黄只落在一侧脸颊，勾勒出近乎锋利的线条，只一双眼清亮有神，目光似有重量，从周梧脸上、身上，落在他指间：“少抽点。”顿了顿，他补充道，“何先生不喜烟味，别沾到我衣服上。”
这个容易回，周梧低眉顺眼：“您说的是。”
他将打火机和单爆珠放回口袋里：“邢先生起得好早，我去给您叫早饭？中餐还是西餐？”
刑知柏却回答了他上一个问题：“我没有失眠，之前几天都在养伤，睡得很足。崔城连夜发来消息，两小时前才完事，我干脆不睡了。你呢？”
见周梧不答，他笑了：“果然一失眠就憔悴，我刚才问你，现在就忘了？”
他正要重复，周梧立刻回答：“睡醒了。”
“看来睡得不好。”
“睡得浅，容易醒。”
“我还以为你做噩梦了，”刑知柏拨弄了一下露台围栏上缠绕的藤，也不看周梧，神色淡然如讨论天气，“我想趁着这点时间吹吹风，理一理思绪，结果一想到你就睡在旁边，我就考虑着，要不要翻过去。”
周梧不由地看了一眼两个露台间的距离，以刑知柏的身手，大概也就是一跨步的事。
“吓到了？别怕，我逗你的。”
这逗弄和解释听着都半真半假，周梧不想当真，却也不能当假，刑知柏神色莫测，从他脸上也瞧不出什么不对劲来，只有某种莫测的意味在露台间缠绕生发，比藤蔓扭曲磨人多了。周梧直视了一下对面的青年，被那锋利骨骼割伤了似的，立刻转开视线。
他勉强笑了笑：“谈不上噩梦，我只是……梦见了以前的事。”不能再让刑知柏主动说话了，“我第一次在大宅过夜，一起来大清早的就碰见了您，一转眼，也十五年了。”
重点不在于回顾过往，有些过往最好谁也别提。
他紧接着好奇道：“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挺纳闷的，为什么您会选我陪读？”
刑知柏记事很早，周梧一提，虽然有些模糊，到底回想了起来。
周梧不知道的是，那日他进了主楼之后，景墙一扇窗里露出半颗圆润的小脑袋瓜。
刑知柏踩着搬来的小凳子，透过窗口遥遥注视前方，他知道今天是不可能了，身后隐约有人翻动行走的声响，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跳下来，拎着小凳子跑回了自己房间。
他视线投出所在，越过假山，越过水池，直直盯向主楼三楼某个窗户。
邢先生的卧室。
看阿宝只是顺带，成不成都无妨，已经数日不见的父亲才是真目标。
周梧更不知道，当晚邢先生百忙之中抽空前去看望儿子——平日里等他忙完，小孩子早就熟睡——以及查验功课，小少爷摆出小大人模样，正儿八经告了状：现在这个助教不好，要换！
刑小少爷自幼丧母，又是独子，自然是金尊玉贵娇宠长大，邢崇海对儿子基本是千依百顺，唯独学习上十分严厉，学校的简单课业可以只挂名，特意准备的繁多家教却必须认真上，偏偏小少爷偏科严重，喜欢的一点就通，不喜欢的非得人看着才学，陪读的人还不能讨他烦，否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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