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变成美丽者的男人的意志与抱有同一种希望的女人的意志大不相同，它必然是“通向死亡的意志”。
——三岛由纪夫
【章一·零号秘案】
那个恐怖又奇异的男人在冲唐棣笑，笑得真好看。
最绝是那双眼。弯成两瓣月牙，眼睫毛密如鸦羽，带着些缱绻意味垂下，眼稍却荡开一个微妙的弧度，如同画家笔锋一振，勾出奇绝的英气，摄人心魄。鼻梁高挺，莫名让唐棣想起雪原上峭拔的山脉。下颌微削，脸部的线条极其完美。
唐棣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也许余生也见不到更好看的了。
然而这只是半边脸。
男人的左半侧脸光洁如雕塑，象牙白的肤色格外贵气，右侧脸上，却布满了朱砂痣，斑斑如血滴。然而细看，不时有毛虫蠕动着钻出来，身体一弓一弓地前行，尸水从皮肤下溢出，他的嘴角已经溃烂，皮肉深深地凹陷至骨骼。
一只硕大的灰褐色蝴蝶倏地扑过来。
那星罗棋布的，不是朱砂痣！
是蝴蝶卵。
“警察有何用？！你看那些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的渣滓！尸位素餐，全都是国家的蛀虫！白白花了纳税人的钱！我代表北华大学的全体师生说一句，这个案件一天不破，我们上京市民就一天不得安寝……”
唐棣从睡梦中惊醒，他又一次梦到了那个死者——燕攸望。燕攸望，真是个古意森然的名字。
抬手关掉电视，录像带中头发花白，一开口却中气十足、字字诛心的北华大学教授总算消失了。他揉揉酸痛的肩膀，眼前摊开的卷宗早已泛黄，无数警局老鸟的手指或颤抖或愤怒地翻过这几张纸，以至于它们的页边已经污秽不堪，褶皱四起，像是在咧嘴嘲笑。
这份“零号秘案”的卷宗被警方内部称为“阎王爷的请帖”，哪轮得到凡俗来碰？这其间鬼气实在过于厚重，以至于十年来，几乎没人敢碰它。上京市公安局里甚至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要是哪个不知趣的小警察违反了规定，惩罚就是单独阅览这份卷宗。
“头儿，”重案组的组员之一，安远扬推开档案科的门，语气欢快，“今晚别沤在局里！819碎尸案破了，可要给你记头功啊……”
唐棣的视线终于从纸页上抬起，安远扬瞥了一眼，就捂住眼睛：“这晦气东西，大喜的日子就别看了行不？”
“大喜的日子？”唐棣换了个姿势，窝进办公椅，语气云淡风轻，“不就是破了一桩碎尸案么，尾巴都要翘上天了？这心理素质，我真该把零号秘案受害者的现场照片做成大幅海报，给你压在办公桌的玻璃板下面。”
“谢主隆恩，谢主隆恩，”安远扬抹一把汗，“可是我实在是怕了那个死者，第一次看的时候我就吐了两顿饭，我发誓我这辈子再也不要看了。”
“你这样想？可他简直就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唐棣甚至没有用“男人”这个限定语，神情严肃起来，“再说了，零号秘案拖了这么久，是我们欠他们的。尊重死者。”
安远扬知道零号秘案是唐棣心中的一块隐疾，低下头：“是，尊重死者。”
唐棣微微颔首，安远扬知趣告退。
安远扬长得挺标致，阳刚之气十足，就是有些凶相，盯人时有些三白眼，是以审讯时很有手段，碰上胆小的，牛眼一瞪，对方就招了。可遇到意志坚定的，吃硬不吃软的，就吃瘪了。
这时大家就请出唐棣大神，他眼如初夏的杏子，是种乖巧无辜的形状，眸中却含寒潭秋水，英气逼人，往那一坐，灯光打在皮肤上，白瓷似的，活像一尊精雕细琢的神像，宝相庄严，能破十丈软红。眼皮一抬，饶是十大阎罗也犯怵。说起话来圆融完满，有种毫无敌意的滴水不漏。
安远扬并不怕唐棣，请教他审讯方法。
唐棣说，并无定法，打一大棒，再给一口萝卜吧。安远扬不明白，唐棣又说最好学点应用心理学。就是只字不提自己的脸。后来苏陶陶笑嘻嘻说：还不是唐队长得好呀。
得到警花苏陶陶盖章“好看”，安远扬艳羡得要死，唐棣却云淡风轻：不就是一副穿旧了的破皮囊。
一时传为上京新建分局的装逼金句。
唐棣拿出刚刚侦破的819碎尸案的结案报告，开始在笔记本上记录刑侦总结。
又有人走进档案室。
唐棣不消看，就知道是她女朋友，杨之水，继续运笔如飞。
“唐棣……”杨之水支支吾吾。
唐棣搁笔，抬眼看她，语气十分柔和，说：“之水，怎么了？”
“我们分手吧。”杨之水说。
唐棣手里的笔骤然划破了几页纸，墨水像是爆炸一般晕开，黑黝黝一片。他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笔记本，静默得像一尊雕塑。
“对不起，”杨之水肚里早就酝酿了连篇累牍的说辞，此时却说不出话。
“嗯，知道了。”唐棣打断了她的话，对方实在不想对上他的眼神，慌乱地游移到另一个角落。
“我早知道了，”唐棣却笑了笑，如同霜雪初融，看得杨之水一阵心慌，“之水，你准备结婚了？”
杨之水心一惊，唐棣心中如明镜似的。
说起来唐棣和杨之水的这段感情，非常戏剧化。那时杨之水被绑架，绑匪提出50万赎金，而杨之水来自农村，家里拿不出钱，绑匪渐失耐心，看杨之水面容姣好，于是贼心大起，索性劫色。唐棣从楼顶滑下去，破窗而入时，正看到荒淫不堪的一幕，他当时没有一分一秒的思考，直截了当地拔枪射穿了歹徒的腹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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