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远不过是随口一驳——井然比任何人都清楚。
但对方如此自然而然地提及这样一个昵称，饶是井然也不禁思考：他俩的关系是不是真的能亲近到喊章远“远远”的地步。
他一迟疑，章远又自省是不是自己说话太冲，但又觉得他这顶多就是理直气壮——因为他占着一点儿理呢，所以没什么好心虚的。
然而井然只是沉思了一会儿，并没有避而不答，而是缓缓开口，语气平和而诚恳：“这么喊太远了，我想稍微近一点。”
——他拿章远的名字做了个双关，也不知是真的这么想、还是单用话术活跃一下气氛。
但章远却仿佛很是受用，自个儿琢磨了一下远近关系，反而欣然答到：“那好，你不如叫我‘章近’。”
骤然给自己改了名儿的章远令井然哭笑不得，他一时没提防住，顺着章远的话又说：“也不用那么近……”又一想这人不来跟他谈装修的么，老跟这儿纠缠这叫法也不是个事儿啊，便主动岔开话题——“章……远，就‘章远’，……现在可以聊聊你家了么？”
——这几乎能算一次逼定了。
章远也没想到他跟井然连个称呼都要交涉这么久。
但他分秒都没觉得浪费，甚至从井然最后的服软里体会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说是成就感肯定不对，他也不肯承认自己把快乐建立在人家的妥协上。但毫无疑问井然对他的束手无策令章远喜不自禁，而对方无措过后的让步更是令章远忍不住想要得寸进尺。
好在章远这时候分寸在线，他还记得他是来道歉的。……所以那些他暂时还没得到、没进到的尺尺寸寸，都先搁这儿欠着。
尚且不知自己被章远记了一笔的井然接过男人递过来的手机。
章远看上去是真要重新装修家里，对着越住越不舒坦的自家咔咔拍了一个相册，在井然看来却也不过是装修风格稍显陈旧了点罢了。
只是他注意到几个细节，譬如部分颜色的搭配、以及风格的选取——虽说多半是出自上一个内装设计师的建议，但很多极其细微的点的取舍思路令井然隐约意识到：这套装修背后很有可能还有一个女业主的存在。
——井然还记得老马跟他提过一次章远过去的女朋友，也还记得章远正是从跟那位女友分手起、就几乎再没陷入过感情，也是因此老马才擅自以为章远这是对女人敬谢不敏了。
所以毫无疑问，章远对这个姑娘用情至深。有没有深到为她装修新房不知道，但这套房子当下的装修是一定有考虑到对方心意的。
想到这儿井然抬头瞧了眼章远，不知道问这个合不合适。——他这一眼被章远捕捉到了，只是一时想不明白井然这时候看他一眼是个什么意思。
章远想了想他那日久生厌的内装，相当不客气道：“当初买的时候没考虑那么多，装修几乎全按设计师的意思来，现在想想明明是我的房子却没几个我喜欢的点，你一定要帮我整个高上洋的。”
井然轻轻耸肩：“上次全听设计师的不行，这次你还要全听设计师的吗？”
章远则理所当然地说：“那能一样么，上次那个设计师又不了解我。”
井然划过手机屏幕的手指微不可察地一顿，也就那么不到一秒的功夫，他立马划去了下一张。
但接连两三张图他都没细看内容，只是手指做着机械地滑动，大约三五张图后他才惊觉：原来章远认为他俩得关系已经到了堪称“了解”的地步。
井然自问他是否真的了解章远，发觉除却一部分听老马讲述的章远“背后的故事”（包括相亲那会儿老马给的基本信息）外，他对章远根本谈不上了解。但很奇妙的是，某些时候他虽说不出章远会做什么、要做什么，但井然很清楚有些事是章远一定不会做的。
——譬如那束送到他工作室的红玫瑰。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了解，但也没人规定什么样的程度才算“了解”。如果章远本人都那么说了……井然想他至少可以试试再多了解一点。
所以他直截了当地问：“你这套房子，重装后是一个人住、还是一家人住。”
章远愣了下：“有区别么？”
“房间功能分区不一样。”井然拿了张纸，按照章远拍的照片，大概画了个户型图，“三室两厅一卫，套内面积虽然不大，但是也是标准的一家三口能住下的房型。你一个人住或是为未来成家做打算，可以装出完全不同的风格。”
他言罢抬头，没对上章远的视线——因为这人正饶有兴趣地盯着他笔下的图，说：“你画得真好。”
——这一下纸张仿佛烫了手，井然尽量镇定地套上笔帽：“基本功罢了。”
这话换个人说，章远可能觉得对方正在显摆；但看井然笔下的图，他知道这人是真把事业当自己的基本功。
于是章远蓦地想起他第一次觉得井然这个人“值得交往”的时候——正是从阿丽切嘴里听闻他为了工作废寝忘食的那会儿。
尽管后来章远隐约感觉到井然的食欲问题不单是因为忙于工作，但章远自己是个工作狂，他对所有给他留下第一印象是工作狂的人都颇有好感。
章远这人不是老马那种想到哪儿是哪儿的性格，但今天是周日，他在井然这儿谈装修也不是公事。跟人闲聊令他挺放松的，他便难免由着自己思路走。
于是就在他想到阿丽切时，章远自然而然地问井然：“中午一起吃饭？”
“啊？”
“昨天中午本来打算去阿丽切吃个午饭，这不没吃成么，心里老惦记。”
井然提醒他：“你是不是忘了那里中午要预约？”
章远恍然大悟：“哦对，——那你可以预约吗？”
井然哭笑不得——他跟阿丽切的关系那就不叫预约了，那得算赤裸裸的插队。
但此刻他和章远之间的氛围令井然很难拒绝对方的提议，他想了想，问章远：“要不我们去Wonderla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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