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行动力很高的人，章远偶尔会表现出一定的侵略性。但这不是他本身的个性有多强取豪夺，而是太过直接的思维模式令他对于与“因”相对应的“果”要更迫切。这种迫切求知的心态很容易导致他无视旁人的想法，自然也就显得既咄咄逼人、又目中无人。
这算是章远性格上的老毛病，不会自愈更不可能根除，只是在他飞速成长的那几年里、被他日益娴熟的为人处世的技巧给层层掩盖。……但他到底也才二十代过半，遇到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或真正想交好的人时，难免会露马脚，也难免会钻牛角尖。
譬如现在——章远自己都要看不下去他这剃头挑子一头热的行径：他放着好好一条商街的中饭不吃，光凭对上次老马指的路的稀薄印象、驱车直奔那家开在井然工作室楼下的早餐店。
章远本以为开在这种地段的店铺说什么也会兼营快餐小炒来着，没想到这儿还真就只做早餐生意，过了早高峰根本连门都没开。
他望着关得死紧的卷帘门，心想来都来了，再怎么也不能空手而归——便径直走进写字楼大堂，对着墙壁上列明的楼内企业一览一条条找。
章远光知道井然是设计师，还是那天老马宿醉点名来这儿吃早饭才知道井然的工作室也在CBD一带；他也不知道人家工作室叫什名字、是什么水准，但单就井然的谈吐来讲，对方在这行一定小有名气。
他蓦地发现他所知道的“井然”实在太少了。即便私人如对方也会在工作上耍些小滑头、即便隐秘如井然那堪称未解之谜的食量——哪怕他知道这些别人或许不清楚的小秘密，那也只是阴差阳错机缘巧合，何况哪有什么人是光由秘密构成的呢？
章远本以为在写字楼里找一家内装工作室很容易，但这儿是CBD，本来租在写字楼里的企业就会天然扎堆，这栋写字楼里更是有好几家装修公司。
这还没算名字上就写着××工作室的几家——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的工作室，却都叫章远体会到自己在这事儿上有多不靠谱。
——他真的是脑子一热就来了，就在他恍然间领悟到那天在阿丽切门口、井然对他下意识的提防是出自什么原因后。
他老是站在单性别与单性向的角度思考问题才会忽视这一点，要不是刚刚秘书误以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对她的好感而解释那么一句，他可能永远都不会把那天井然的瞬间慌乱当回事。
对章远而言他不过是认识了一个gay，对方对他明确表现出好感，接着他擅自尴尬好久、又擅自决定以对待普通同性的态度与人交好。却在自己这么做了之后的某一天突然意识到：对方确实是个gay。……所以绕了这么大一圈，他们之间的问题其实还是那个“直线距离”。
对井然不能太特别，否则两人会一直尴尬；但对他也不能太自在，否则井然会误会；同时对人家也不能过于小心翼翼，否则对方那么敏感、一定很快察觉自己被另眼相待；而一旦章远太放松太自在，他又偏偏犯了错——人与人相处怎么这么麻烦？
章远已经意识到这对他而言已经是个**烦。搁以往他大概在单方面的尴尬自愈后就全身而退了，但这回他一直兜兜转转走到最后，且即便是在眼下这么烦恼的时候、也没觉得为他平添庸扰的是井然。
他仍旧认可这个人，也想和人家交朋友——重点是他没觉得到现在为止他们的关系有什么不好的，所以出问题的只是他某一步的方法与某个瞬间的距离。
样本很小，根本不具备什么代表性。如果这个错误是细微而可控的，那他就多筛几遍bug不就好了。
章远在大堂待的时间太久，久到保安都开始注意这个眼生的男人。但没等保安上前询问，章远反倒冲他走来，边走还边摸手机，走到人面前时才蓦地一顿。
——他本来是打算问问保安来着，想去井然朋友圈里转的他们工作室的公众号里找张照片，戳进公众号主页豁然瞧见硕大的几个字母：VISION。
于是章远抬头就问保安：“VISION工作室今天上班吗？”
“楼上应该有人，3号客梯20层。”
章远飞快对应到他刚刚认真看过一遍的企业列表，接着有些不确定地追问：“整层都是？”
保安点头：“20到22层都是，但22层是办公层，接待客户和样板间都在20-21层。”
章远得到答案满意了，既不上去也不多待，——井然既然跟老马约了球、今天肯定就不上班，而他来这儿是想找人、人不在他自然也不会有更多动作。
他当然也没蠢到主动跑人眼皮子底下冒头提醒井然删了他——不然他也犯不着费那么大劲敲打老马关心井然。
但章远回到车上时还是忍不住在相册里翻了翻，翻出上回家里水管坏掉时他拍下来最惨一张照片，往朋友圈里单发了张图，再才在评论里做作地叹了句：「啧，得重装了。」
——不出30秒老马点赞，60秒后这人已然自作主张给（在他看来）有矛盾就要尽早解决的“甲乙双方”拉了个群。
——井然手机调了静音，人在书房拉了一下午琴。
兴许是因为他拉的都是舒缓的曲调，整个人徜徉在乐曲里，舒服得有些恍惚。所以他整个晚上都没想起来手机被他落在书房窗台上的事儿，直到周日上午临出门前才想起来去找——地毯式搜索后，得来的也是电量完全耗干、连开机都没法的手机一支。
井然赶着出门，手机上车才充上电。等他边上楼边开机、却差点儿失手将手里疯狂振动的玩意儿摔出去，他才惊觉——他这是错过了多少事情？
……但看微信置顶也没有工作室联系他的消息。此外不过是老马问了几句他人呢，以及一个名叫「拆迁办」的新群。
井然没空点开已然提示消息99+的群聊，打算午休时再问老马怎么回事。
电梯“叮”一声停在22层，井然出门就见身穿鲜艳制服的快递小哥往外走。他与对方错身不过几步，用不着猜便肉眼可见对方刚刚送了什么货——
那是一束玫瑰，娇艳欲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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