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感觉怎么形容呢？
章远想起他小时候第一次看到电视上人家画沙画时的场景，又或者是初中春游时躺在公园草地上看云。
那是一种主观而随机的感悟美，即你首先去看、去体会，然后去联想去发散，最后以自己的视角将之定格在记忆中……或者手机里。
章远于是立马开拍，也没说一定要等到摇曳的树影真的看上去像个什么具体东西，而是随手随机拍着，即便树梢晃到跑焦也没关系。
这跟他小时候那股较真儿的劲可大不相同，他们理科生对函数图像的联想力还行，但那种感性的、将一团云或一个影子看作某种小动物或某朵花儿的能力就次了点儿。……他是在逐渐成长的过程中才慢慢接受了完全抽象的美感。
具体是个什么契机章远已经忘了，但多半都跟他过去喜欢的姑娘有关，毕竟男人很容易因为初恋而脱胎换骨。等到年纪稍长一些自然而然就形成两个极端：其一是偏偏对初恋余情未了，其二也恰恰就是对初恋才印象模糊。
章远觉得自己应该属于后者，最近他连何洛的脸蛋都想不起长啥样了，——于是发觉好像还就是因为他几乎记不清楚何洛的长相，才觉得模糊而抽象的东西（譬如消散在记忆中的初恋）也有可能很美。
理科思维的人往往是肤浅与深刻的矛盾体，就好比章远，他的思考是深是浅、完全取决于他思考的问题的内在逻辑链有多复杂——因为“因”所以“果”的事儿他想再复杂也没有发挥空间，反之逻辑要是绕得人头晕、他再想大而化小也是做无用功。
但初恋不一样——或者说跟“恋爱”有关的都不一样。
因为首先没人能确保：“恋爱”这种感觉的出现——有着完全符合逻辑的因果链。
章远过去有过很喜欢的姑娘，但分手后随他在任何时间以任何角度去揣摩自己喜欢上人家的原因，他都没法让当下的自己顺理成章地接受：他当初居然就为这么大点事儿、对人家喜欢得要死要活。
也难怪人人都说谈恋爱的时候智商趋近于零，吵架的时候智力水平才稳步回升——然后分手的瞬间会觉得这是自己人生中除了高考外的智力巅峰，但时过境迁如此经年，成长并成熟的自己只会觉得当初傻、且傻得勇敢又可爱。
这也是后来章远很难再开启一段新感情的原因——年纪大了、见得多了，论及实战他还是只有过去这一个样本。但26岁的章远在生意场上打拼了快满七年，他有了“+7年”的逻辑与标准，也根本没法再照着十年前的恋情如法炮制——这样一场令他疯狂想置身其中、无所谓他看上去傻不傻的感情。
——图书馆实在太安静，莫名其妙就会让人效率变高、且完全不容易分心。
……于是等章远发觉时，他已经对着井然的作品想了一下午他的初恋、以及他好像很难再“像初恋一样谈一场恋爱了”这件事情。
好的设计师吃的就是“情感共鸣”这口饭，井然的作品很多，从住宅到商铺、从市政到园林——他的作品每天能引起成千上万人的共鸣，所以他断然不可能知晓自己某一个作品、在某一个时刻、给某一个特定的人带去了怎样的心得体会。
——但他有朋友圈，虽然不经常看，但隔几天总会翻一遍。
井然就是在这晚睡前时看到了章远发的九宫格，——好像拍的是什么手影之类的吧，他也没点开看。
等他翻完一遍朋友们愿意让人看到的那几天有限的生活后，他随手下拉刷新了一次，这次他看到了老马给章远点的赞，以及评论里问他这是什么网红约会圣地【
章远回了个告辞的表情，留下了井然没想到的四个字——「章总回复老马：[掰掰]市图（井然）」。
井然这才点开图片，看树影的角度……发觉章远这是在市图整整待了一下午。
但他还没来得及礼貌性地点个赞，老马那边已经开始给他疯狂发消息——
「老马：什么情况？」
「老马：你俩去图书馆？」
「老马：你俩又流一块儿去啦？！」
「老马：怎么不带我？！」
「老马：章远这孙子怎么撬人墙角啊！@章远」
「老马：操了这是私聊我圈不着！！」
「老马：你等着我拉个群！！」
井然被这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给震到了，半天才觉得“挖墙脚”用在他们仨的关系里是不是不太合适？……还有什么叫“流一块儿去了”？他又不是液体……
但老马言出必行，一晃眼的功夫拉了个三人小群，进群开始连@章远十几次，圈完直接解散了这个小群。
井然就哭笑不得地看着他折腾，想着章远估计也莫名其妙，反而去私聊也正一头雾水抱着手机泡澡的章远解释几句：
「井然：我觉得……老马应该是误以为我带你去参观市图，没叫上他。」
「章总：那怎么了。」
「章总：我是他爹还是你是他妈？」
「章总：带他是情分不带是本分，你别看他闹就心软。」
井然觉得这对话的走向怎么怪怪的——为什么老马跟章远都乱开玩笑？这话能这么用吗？……所以是只有他一个gay觉得奇怪吗？
「章总：……啊，不好意思。」
井然本来还在兀自凌乱着，看到章远道歉反而愣了一下——他立马想章远那是反应过来他乱开玩笑了，他得回些什么才不会让气氛尴尬下来？？
「章总：我刚语气冲了，不是训你。」
「章总：老马就是作，惯着他不行。」
还在绞尽脑汁想要怎么破解接踵而来的尴尬场面的井然手一抖——他实在没有想到章远道歉的是这个事。
过去他已经习惯了被知晓他性向的直男朋友们乱开玩笑、对方反应过来后便会巨尴尬地向他道歉——无非是占了他一句口头便宜，又想起来井然是gay、用道歉提醒他不要多想。……其实井然也没那功夫多想，他也不想那么敏感，更不希望关系好的友人因为他的性向问题而相处尴尬。
但那是过去、也是对朋友。
当下因为章远的道歉而提心吊胆一把的井然看着对方没了动静，他收回举着手机的双手，被老马那@连发搞得发热的手机匍在他胸口，令他感到既热又快。
热的是手机屏幕，快的是他胸腔里扑腾的心音。
接着大概是因为他太久没回复，章远怕解释不清楚给他拨了个语音电话——井然看了一眼屏幕上的头像就觉得不好……
真的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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