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马也还震惊着——不为别的，单为他拿捏不准这二位主儿到底什么关系：
下午井然联系他，破天荒的不是微信而是直接打了个电话。语气很平静地告知老马：章远给自己打了个语音电话但他没接到，再想联系时章远的电话就打不通了。
当时老马没多想，顺着井然的思路他也觉得章远肯定有急事才找人家、井然没联系上怕误事也正常。于是利索地从床上爬起来出门找人，到章远公司问了秘书才知章总晚上应酬去了。
老马是知道章远应酬起来那德性的，——要说他当初是鬼门关走了一遭、那章远无疑天天都在鬼门关外二里地那儿溜达。所以老马二话不说要了定位去接人，接到人后听章远问了句井然，他才意识到——卧槽！
——不前不久还说尴尬不加微信么？！
——不几天前还通过他向人打听楼梯口么？！
——不说了让放任他俩自己流么？！
……这流着流着还同流合污啦？？？
老马开着车，脸色瞬息万变，心里的八卦阵更是立竿见影，却奈何章远上车扣好安全带倒头就睡。
他义务将人送到章远家楼下，再叫人起来时章远却迷迷糊糊就是醒不了。手一摸他脑门儿差点儿被烫着，老马赶忙将人扭送小区门口的医疗站。
章远睁眼看到白大褂，也不知是唤醒了哪里的“备用机能”，一五一十将自己这一天下来的症状描述得清清楚楚。老马就杵在边上看人秒变清醒，等叙述完了医生开了针，老马扶着他刚落座输液区，章远立马单手捂着眼又晕了过去。
老马找护士来扎针，看章远捂着眼睛的手在昏白的灯光下落下影子，影子整巧覆在他泛青的下眼窝上，令他看上去有股说不出疲惫。
——这感觉老马太熟了：在S市这样的大都市里打拼，每个人都有无数这样连累都说不出口的时候。而这之后、比之苦累更难以说出口的东西多了去了，自然只能被苦主儿掖进自个儿心里头。
这回要不是井然歪打正着替章远诉了苦……老马一惊，眯眼回想井然给他打的这个太过巧合的电话、以及章远立马反应过来是井然告诉老马他生病这事儿的那个瞬间……
老马眉头一皱，他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手机在茶几上接连不断地振着，井然站在阳台上都听到了。
但他听着归听着，振动的频率令他很清楚这是微信消息而不是重要电话，他便仍旧趴在栏杆边等手里的烟燃完灭掉。
他不抽烟，——刚入行时抽太凶，某年得了次肺炎后便惜命地戒了。但那时候也落下了要靠烟点亮自己灵感的坏习惯，所以现在他偶尔需要灵感时，都会点一支烟夹在手上、静静看它自我燃烧完毕后熄灭。
井然做完这个仪式后又吹了吹风才回屋，滑开屏锁后却冷不丁看到老马的头像后是一个鲜红的99+。
……这人怎么回事，怎么一个人都能唠百把条？
井然忍不住笑，从上往下拉完聊天记录发觉有一半都是这人成段发的问号，另一半又都是语焉不详的这那你我，到最后几条才问了真正想问的话：
「老马：井设，你是不是知道章远生病了？」
—撤回—
「老马：井设，你怎么知道章远这孙子病了？」
—撤回—
「老马：井设，你知不知道章远……病了？」
—撤回—
「老马：井设，有句话我不知当问不当问。」
井然微微勾起的嘴角平下来，他想了一会儿，决定不要拆穿他已经目击老马撤回并修改三回这事儿，说：「问不问很重要吗？」
「老马：你觉得重要吗？」
「老马：[pic]」
——对方发了张照片过来。
照片上是章远，一手捂着眼睛堪堪歪着，另一只手搁在另一边扶手上正在打吊针。他穿的还是日常精英感十足的成套西装，但“精英”感是要靠人的精气神去撑的，所以此刻章远看上去一点儿都不像所向披靡的“章总”，而像个落魄更落寞的普通人。
那是你我都熟悉的普通人的皮相，也是没有谁会轻易承认、并暴露在外人面前的脆弱模样。
——井然看着照片，他看了多久老马就沉默了多久，没再像刚刚那样五分钟自嗨99+，而是仿佛正沉默地等待着——只是井然也不知道他在等什么。
他想还不如给老马打个电话问一句，但章远还在输液身边离不开人，他打过去也许会影响病人休息。于是井然戳着屏幕慢吞吞回复：「章总病好些了吗？」
「老马：这孙子怕是要带病立功，昨儿就受凉了，今早还一个晨会一个电话会，中午铁定也没按点吃饭，下午居然还敢去应酬。送他回来时这丫都叫不醒了——我琢磨着国家能不能立法管管这丫慢性自杀！」
井然看他跟汇报工作似的将章远这一天的难受都交待了，再想想下午接到章远语音电话却没听到声儿时的自己，不禁感慨他跟老马——和章远，关系果然是不一样的。
他笑笑也没多说什么，想着他点了一支烟唤来的灵感可不能浪费了，便轻描淡写地答复：「那你多陪陪章总吧，咱们改天再聊。」
语罢井然匍了手机，在纸上随意勾勒了几笔。
期间手机又振了一次，但他直到画完也没再搭理那边。
他边画边慢慢皱起眉头，顿笔歇了歇索性继续画，眉心再才缓缓舒展开。
不多时井然放了笔，却没看纸上的图而是起身又去了阳台。
就跟几十分钟前一样他点了支烟，夹在手指间一次也没抽，静静看它燃烧完自己、一点星火瞬间被黑暗湮灭。
井然抬眼望着远处江上不灭的灯火，在大都市的夜里品味出聚集的“人烟”给自远处凝望的个体带来的倾覆性的孤独。
——落在茶几上的画儿也是画的这个，单色的笔墨既写实又梦幻，乍一看仿佛画的海市蜃楼，但只有落笔的人才知道他参考的是不远处真实存在、却对每个在大城市打拼的人而言都更虚无缥缈的繁华灯火。
而井然点燃上一支烟前……他原本没打算画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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