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狂奔过街巷,撞到人,他跌倒,再爬起来。
整片天地随着拥有这段记忆的人的思绪开始摇摇欲坠,偈真的体力早就已经透支殆尽,他眼冒金星,摇摇晃晃,跑回宫门前。
这才看到,那里有一个烧成焦黑的草垛,人群早已散去,空旷的宫门前,只有远远一个人的身影。
那人衣衫与神情皆灰败,他提着一个破酒壶,远远站在那里,他有一双眼睛,凝视着焦黑的枯草堆。
他有一支笔。
偈真狂奔至烧焦的草垛面前,他的背影在剧烈地,停不了地颤抖,他轰然跪地,忽然抱住了头。
他开始嘶吼。
长俟听不到,整片场景依旧是无声的,但那人跪坐在那里,脸颊憋得通红,双目欲裂,他额上与侧颈青筋暴跳如炸,偈真跪坐草堆前,狼狈又毫无形象地嘶喊,整片景象在随着记忆破碎,湛蓝的天空裂成碎片,扑簌着掉落下来。
远处的诗人忽然席地而坐,他拿着笔,将纸铺在地上,写下了什么。
楚长安站在离他最近的地方,正巧能看到那人落在纸上的字眼。他一字一字地念着,诗人写一个字,他就念一个字。
场景还在迅速崩坏。
“我——们——杀——过——人。”
后面的内容再也看不到了,世界已经坍塌殆尽,天光重新暗下来,几个简短的片段浮现在黑暗中。
几个片段都是偈真。
他打了一口棺材,收敛了季厘的尸骨。
他背着厚重的棺材,一步一步驮到了城外荒山。
他刨了一座土坑,将季厘安埋在其中。
他——
蹲在已经空了的季厘的房间,一点一点捡起地上的草药碎渣。
所有的画面都是背影,看不见那人的脸,只有凸起的肩骨,低垂的头颅。
画面重新归于一片黑暗。
没有了细碎的片段,重新响起的,是那些如魔咒一般的,人群的呢喃——
“我们怎么还没好?!!”
“为什么?大夫,你为什么治不好我们!!”
“天天喝药,喝药!我他妈好不了!我他妈快死了,我快死了!!!”
……
“为什么瘟疫还没过去啊?”
“不是说找出第一个感染的人,天罚就能止息吗?”
“找错人了……?”
一阵沉默。
“那我们,不是冤枉了那个人吗?”
“不是我,我可不会害人!”
“当时又不是我说的!”
“火也不是我放的啊!”
一个懦弱的男声就这样响起:
“我都说了不一定,是你们非要信的啊——”
……
“我不是故意的。”
楚长安一声嗤笑响起在黑暗里,他已经不再有起伏的语调,声线几乎是木然的:“不是故意的……就能审判一条人命了吗?”
他见过地狱,却觉得人间比地狱更可怕。
那些细碎的话仍在喋喋不休,黑暗的世界里像是藏着无数张黑洞洞的嘴,他们用嘴嚼烂人肉,嚼碎人骨。
有人抓狂了——
“第一个感染者到底在哪!!!”
“再不找到那人我要死了!!”
“源头……瘟疫的源头……源头在哪??”
——源头
又是一阵让人心惊的沉默后。
“你们说……会不会是……他啊?”
“谁?”
“第一个指出有瘟疫的,不就是他吗……”
“……可他开医馆救人,他,他是个大夫啊……”
沉默。
“……可他谁也没治好啊……我,我就是说说啊。”
场景。再度。亮起。
邑乌已经成了人间地狱,街上随处可见僵死的尸体,人民不出户,城中弥漫起雾气,朦胧一片。
长俟他们站在偈真的医馆里。
医馆里的病人也已经少了很多,只剩下零散几个,有的死了,有的再也不信他,回家等死了。
偈真坐在后院,写着药方,他蓬头垢面,衣衫不整,瘦的脱了相,但眼中闪着近乎疯魔的精光。
他口中不断地呢喃着。
“差一味药,差一味药……”
“哪一味药,哪一个,哪一个——”
他手中的笔在纸上写下药方,又划掉,他的手不知是因为没有力气,还是已经疯了,正微微颤抖,笔上的墨干了,他就将毛笔尖含在嘴里,用口水沾湿,再继续抖着手腕写着,划着。
“差一味药……”
他好像除了写药方和煎药,什么都不会了,那人木讷的神色里全是偏执,灰暗的眼睛里藏着压抑的狰狞。
忽然,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种近乎疯狂的精光。
“我为什么没染病——”
他双手与双膝并用地爬到自己的水杯前,他喝水有个习惯,爱在水中加一片——
加上他近期一直在试药。
“我……”他跌坐在地上,双目空空,“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
他面目近乎癫狂地爬起来,配药、生火、煎药,他在药炉旁等着,双目通红如鬼,手中的药扇都是抖的。
——“你救不了所有人的!!”
偈真毫无形象,大张着双腿坐在地上,狠狠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能。
能的。
站在一旁的偈真看着曾经的自己,忽然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猛地抬起了头。
与此同时,“砰——”一声巨响,来自医馆前堂。
隔着六十年光阴的两个偈真同时一怔,表情是如出一辙的惊惧,他们向那声音的来处望去,见一群蒙着头部的人正沉默地冲进来,他们一句话也不说,直直向着跌坐地上的偈真而来。
偈真手中的药扇摔跌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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