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消看到了自己的父亲，如往常一样，他静默在窗边，夜色还未深，营帐内外都燃起了篝火。
尉迟消听到营帐外将士们的说话声——
“哎，今天战场上龟爻族怎么会和那些鬼兵干起来啊？这也太邪乎了，这不是自己人打自己人吗？”
“是啊，我也搞不懂，太奇怪了这事儿，关键是将军好像还知道。”
“对啊，最后有个鬼死了将军好像还挺难受似的，把他剁成两半的尸体给埋了。”
“哎……最近这奇怪的事儿怎么那么多啊，哎……算了，反正咱就是个打仗的，敌人来了砍他不就行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能活一天是一天，来酒给我满上……”
“就是，而且那鬼向着我们还不是好事儿？看着他们自己人打自己人，总比都打我们好吧，要不是今儿那些鬼转了性，咱们能不能活着回来还不一定呢……”
“哎……都说男儿保家卫国是英雄，什么英雄啊，漂亮话都让这些活的安稳的说尽了，剩下我们这种送死的……”
尉迟容安静地垂着眼帘，身体好像被抽干了力气似的，怏怏的，背有些弯，不似以往那般挺直。
就像一个走了很远很远路的人，终于走到了一个可以稍微歇脚喘息的地方。
房间里很静，尉迟容喘息声很轻。
这时，尉迟消听见门外有脚步声走来——
“容兄，听底下人说你一天没吃饭了，我来给你送口吃的，带了壶好酒。”那人走了进来，是李奉。
尉迟消顿时如雷轰顶，他耳朵里嗡得一声，心口骤然拧紧——
父亲就是在这里，这个时候，被李奉害死的。
尉迟消紧紧捏着拳头，关节发白，他盯着李奉，紧张地忘了呼吸。
尉迟容闻声站起来，似是收敛了心神，拾起来一个礼貌的笑——但那笑很勉强，他已经很疲惫了。
李奉却丝毫未察觉一般，他把食盒放在桌上，盖子掀开，是几个炒菜，还有一壶温好的酒。他把东西一一摆放在桌上，然后自然地坐在桌边，为尉迟容倒了一杯酒。
出于礼貌，尉迟容走过来，坐在桌边，问道：“侯爷可有什么事？”
一般这种开门见山的问，便是尉迟容无心交谈，只想尽快解决尽快送人离开的意思。
但坐在对面的人却浑不在意一样，笑了笑道：“容兄，今日战场上，李某瞧着你和死了的那鬼东西的关系……好像不一般啊。”
“若今日无他们相助，恐怕我军折损人数远远不止这些。侯爷心里也应当有数——至于那人是谁，是我的私事，侯爷还请不要过问了。”尉迟容想了想，补充道：“日后在陛下面前，还请侯爷不要多言。”
尉迟容一口气把该说的都说完了，立场和送客的意思说的明明白白，但对面那人仍是不动。
尉迟消只觉得怒气从心口不断汹涌着奔来，他警惕万分地盯着李奉，下意识地挡在尉迟容身侧。
李奉呵呵笑了两声，说道：“不要过问？令父乃是龟爻族长，龟爻现今正与我国为敌，容兄不需与我好好解释一番吗？”
听到‘令父’二字时，尉迟容整个人震了一下，而这一震尽收李奉眼底，他愈发得意地说完这段话，尉迟容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致。
尉迟消怒极，他看着父亲煞白的脸，心里只觉得烧起来，恨不能一剑杀了那得意的小人，但他只能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尉迟容声音带了颤抖，“……你怎么知道……”
得了人把柄的小人听了，嘴脸愈发得意起来，他快慰地笑了几声，才说道：“容兄，平日里你尉迟大将军，自然是不用对我们这种皇城里的兵正眼瞧一眼，但今日我李某敬你一杯酒，你喝是不喝？”
尉迟消看向那酒，脑子似炸开了一团血。
——不要喝！
他本能想去抓那酒杯，却什么都抓不住，抓不到。
他眼睁睁看着父亲拿起了酒杯，苍白憔悴的唇张开，喝下了那杯已经凉掉的酒。
尉迟消无力地垂下手，颓然崩溃地坐在地上——
尉迟容放下酒杯，抬起眼皮看向李奉，他双眼全是血丝，一看就是好几天没有睡一个好觉了。
是啊，如果他知道敌人哪天会来，怎么可能睡得了一个好觉——离那天越近，他越会彻夜难眠。
尉迟消眼眶一下子热了，面前的父亲离他走的那天时，也只隔了一天，却显得苍老憔悴了好几年。
尉迟容睁着熬红的眼，问李奉：“你想怎么样，直说。”
那小人在看到尉迟容喝下酒的时候已经露出了春风得意的丑恶嘴脸，他愉悦地说道：“容兄啊，既然已喝下李某敬的一杯酒，那你我便是朋友，”
“谁和你是朋友……”尉迟消六神无主地喃喃，少年眼里酸涩不堪，心乱如麻。
“既是朋友，那李某当然要容兄，死也死的明明白白啊。”说完这话，李奉不能抑制地笑起来，他很高兴，像个疯子。
尉迟容的脸色更加难看了起来，随即冷冷地说道：“天子脚下，将军营里，外面都是我尉迟军，你……”
他不说话了，反应过来，看向桌上的空杯——
似乎有一股尖锐的疼痛袭来一般，尉迟容猛地扶住了头，那本来就憔悴无血色的脸因疼痛而大张着嘴，眼眶红的像是要滴出血，那通红的眼和嘴映得尉迟容的脸更是白得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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