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尉迟消酸涩的眼眶爬上汹涌的泪水，他沙哑地张口，声音颤抖哽咽。
尉迟容疼得坐不住，他抓着桌沿，缓缓向下，坐到了地上，他双手抱头，头上青筋涌现，剧烈地颤抖着，疼得不能自已，忘了呼吸。
尉迟消看着，眼泪不可遏制地往下落，他想伸手去扶尉迟容。
这个就算是见自己的生父死在眼前，也能挺立背脊的男人，此刻无助地抱着头，忍着巨大噬骨的疼痛，他的脊背再也直不起来一般剧烈地，剧烈地颤抖。
尉迟消看着曾经挺拔从容，温润雅正的父亲，永远顶天立地般的人，此刻蜷缩地躺在地上，像一只濒死的兽，眼里全是无助恐慌与绝望，好像呼吸对他来说十分困难，他艰难地粗重地喘着气，任人宰割——
“……好疼……”尉迟容毫无尊严地缩躺在地，喃喃着。
李奉在旁边居高临下地站着，他侧目望着尉迟容，眼里有快意，声音却低微：“容兄，这药可是好东西，能让人痛到发狂，但任是神仙也诊不出来，只会道你是中邪术发疯而亡。”
接着，他又说道：“你猜，这药是谁给我的？”
他低下身去，对着尉迟容的耳朵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尉迟消努力地辨认着，但他听不清，他神志已经有些不清了，耳朵听不真切，眼睛也看不清楚。他迷茫地看过去，正巧撞见尉迟容眼中的绝望与不解。
尉迟容喊起来，额头上青筋似乎下一刻便要炸开，他喊着：“不可能……不可能！”
尉迟容眼里忽而落下泪来——
尉迟消顿住了。
他从没有见过父亲的泪，从来没有。
他看着边疆数十万袍泽将士死在眼前，没有掉过泪。
他亲眼看着自己的生父死在面前，亲弟弟的最后一丝魂魄消散，他没有掉过泪。
可现在，他白得毫无人气的脸上，在鲜红的眼眶里，他的泪绝望扑簌地落下来。
那是一种好像比死亡还要深的绝望，就像一个在沙漠走了很久很久，快要干渴而死的旅人，终于找到了一口井——而那口井里没有水。
尉迟容剧烈的颤抖渐渐变小了，他的脸依然苍白，但此刻却似脱力一般躺着，他不再颤抖，不再喊痛，不再落泪，不再蜷缩。
像一头被放血的兽，经过最初的恐惧和颤抖，渐渐归于死亡的宁静。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头看向窗——从那望去，可以看见一株开得火红的凤凰花树。
那是他的儿子亲手种下的。
那是他的妻子最喜欢的树。
他看向更远处，广袤的山河——那是他用尽短暂人生，誓死守护的东西，是他的父亲……
奥，他有两个父亲。
一个在他小时候给过他黑暗和恐惧，但就在今天，还是不久前，他已经原谅了他。
一个在他孩童时候给了他家和信仰，教给他道理，带着他一步步成长成一个大将军。
他与他的父亲毕生守护的信仰——
便是这片土地。
他绝望无光的眼里，流露出一丝不舍和眷恋，尉迟容闭上眼，想起了三年前的某一天，那是他带尉迟消来到这里的第一年——
“父亲，父亲，你说我把凤凰花的种子种在哪里好？”
“恩……就种在那里吧，”他遥遥指着那离边境防线不远的一处地方，笑着说道：“那里。即使在战场上，抬头也可以看到它。”
“好！”
后半句尉迟容没说出口，在心里默默想道——
“那样的话，哪怕有一天死在战场，最后还能再看一眼，大概也可以无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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