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后真的会有灵魂吗？
这个问题范恒的回答是一半一半, 一半是相信人有灵魂, 会入地府过奈何桥；一半认为并不存在, 人死如灯灭，死了就真的没了。这种心理是矛盾的, 但生死的难题，范恒一个十八岁的少年不可能日日去想，不过是偶尔看到书里的场景会有所触动，如此想想罢了。
——他从未想到自己的生命结束的那么早。
那天是他与高中同学的最后一次聚会, 他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大学，同学们也各有路走，少年们聚在一起吃饭唱歌, 是年少的最后一次无忧无虑，之后便是长大了，再也不能以年纪小得到优待, 真正要离开亲人的翅膀学会飞行了。
他们哭一场笑一场, 即使再舍不得, 也得在家长们轮番的电话轰炸下于凌晨一点多散了。
范恒喝了一点酒, 没到醉的程度，走出饭店被盛夏夜里的凉风一吹，连这点醉意也没了，他抬头看向天空, 笑了笑步行往家的方向走去。
夜里不似白日燥热, 微风拂过道路两旁的树时带来一些自然的旋律。
范恒心情愉快地漫步在这条路上, 忽然耳边传来噪音, 摩托车的声音嗡鸣而来，车灯的光从后照出他的影子，范恒只来得及一回头，身体便被撞飞上天，又迅速摔落在地，他的头磕在一旁道路的台阶上，一下子他便晕了过去。
疼痛又很快将他昏沉的意识唤醒，他感到自己体内的血液在迅速流失，视线时而清明时而模糊，一个人影在他身前停留，像是喘着粗气，他以为对方是来救他的，哪知那人忽然笑了，狠狠地朝他头上踢了一脚，快步跑走了。
身受重伤的范恒哪里还受得了这一脚，闷痛过后便失去了意识，而且再也不会醒来了——
是不会以人类的身份醒来了。
范恒如今对人死后是否有灵魂的问题，有了准确的答案。
他在短暂的无意识后，便感到自己像是没有重量一般站了起来，严格地说是“飘”了起来，短暂的茫然后，范恒看向地上一动不动的“自己”，意识到了他已经死了。
范恒阴沉着脸不甘心地想要回到自己的身体，但那副逐渐冰冷的身体不再接纳他，不管他如何努力，都回不去了。
渐渐地，范恒放弃了，他知道自己已经无法改变生命走到了尽头这个事实，这反倒让他冷静下来了。
范恒双肘抱胸站在自己的身体前，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幽幽地想：挺意外的，意识到死亡以后，心情突然没多大波动了，就是对于撞死自己还跑路的混蛋恨意滔天。
他仔细打量着被丢弃在身体旁的摩托车，眯了眯眼睛，多半才猜出了凶手是谁，这辆摩托车是隔壁邻居郑术的，他有一次在楼下见到过。
刚猜出凶手是谁，范恒突然感觉到一股吸力将他整个人搅了进去，眩晕之中，他抽出一分心神去想这是要去地府了吗？自己就这么走了，奶奶该怎么办？老人承受的住吗？而他的父母……是否会伤心呢？
然而范恒并未去到地府，而是来到了郑术身边。
他睁开眼看见郑术时心里的暴怒无法压抑，黑气从他的身上冒出，他狠厉地朝对方扑去，却没能对他造成任何伤害，几次无功后，范恒逐渐冷静了下来，他阴鸷地看着郑术，听他哄骗一个不知情的女孩替他顶罪。
范恒从不相信世界上有这么蠢的人，但他今天长见识了，因为这个女孩真的相信了郑术的花言巧语，答应替他顶罪了。
他冷笑着看女孩走出房门，心里既对她包庇凶手的行为愤恨恼火，又对她傻到家了有一丝可怜。
真当郑术是什么重情重义的人？今天他能撞死我，保不准明天就可以杀了挡他路的你。
范恒瞥了一眼松了一口气的郑术，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跟上了女孩。
他冷眼看着女孩处理痕迹，咬着唇流着泪，蹲在他的身体前好长时间才擦干眼泪去自首。
自首时，范恒才知道这个傻子叫做李澄菲。
他就像是个旁观者，看着李澄菲的父亲来，看着他的奶奶来，看着李父气得晕倒，看着奶奶哭着厮打李澄菲，看着李澄菲一动不动地挨着打，一张脸逐渐红肿不堪，看着李澄菲跪倒在李父和奶奶身前。
看着痛苦的父母，看着自己入了黄土，看着自己的葬礼……
又看着李澄菲入狱，行尸走肉般地度过了没有自由的几年，看着她重获自由，看着郑术的虚情假意，看着她挣钱寄给奶奶，看着她……死。
人死后是否有灵魂这个问题有了准确的答案，范恒却又有了新的纠结不已的难题——人会对害死自己……不，是会对帮助害死自己的凶手，逍遥法外的人产生好感吗？
范恒的理智告诉他：不会。
但长时间跟在李澄菲身边，看着她的愧疚、后悔、补偿……他最初只对她由可怜产生了同情，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有多余的感情了呢？
范恒拼了命似的向递给李澄菲水的郑术扑去，可是一如此前无法回到自己身体的绝望，这次他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傻姑娘痛苦在他眼前死去。
他的眼睛是血一般的颜色，里面满是仇恨和痛苦，他不停地朝郑术攻击，却始终无法伤他半分，他跟着郑术走到山脚，却又在失控中找回了理智，咬牙转身往山上飘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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