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很快停在东正门, 从中走下来一个美人, 衣裳浅纹无华，卸钗挽发, 大有请罪之姿。
沈淑昭看着她步入殿中，即便不在里面也知气氛有多紧张, 小半个时辰过去，依旧无人出来。
皇家从不乏尔虞我诈，现在她的亲弟可能要被立为新君, 倘若她不犯糊涂，就知道幼子即位长姐如母，太后刚被斩断一个臂膀, 借龙凤相斗渔翁收利才是最划算的。
想至此，沈淑昭觉得有些悲哀, 为何一定要这样活着？谁把他们变成这样？就在这番出神间, 耳畔忽响起一个清冷温柔的声音——“你在想甚么。”
不由得转身, 有几缕青丝伴风过来, 正离着自己很近, 余光还未扫至，心中就浮出一个熟悉的素白身影。原来卫央不知何时来至了石亭中，王献绿蓉早就躬身两旁，因着她一直留意永寿殿的情况，所以并未察觉。
“你来多久了？”她问着, 眼前人却只笑, 媚眼弯灵, 一点也无冷鸷之气，见状，自己也只好脸红道：“笑甚么呢，你总这样……”
卫央就立在近旁，面上裂伤皆散，仿佛凤凰涅槃一般，出落成新人，而自己坐在石凳上的目光正好落至她胸前，沈淑昭想及前夜入怀时的那分柔软，忙一番心虚地移开了打量的视线。“你都未回答我，我为何要说？”卫央淡淡地笑，一身白兰空色，与石亭子般配极了，像临来初雪。
沈淑昭一时觉得这里清净了不少，仿佛烦扰都被融化了，于是诚恳道：“我方才在思量镇和长公主的事。”
“是吗。”她眸子亦移向那边，“镇和这个人，确实很难懂。”沈淑昭听罢，意味深长地视来，卫央却以玉指轻梳长发：“不过镇和是皇女，并不会有事。”
见她言之凿凿，也打消了一些不好念头，沈淑昭觉得前世镇和的“死”，好似也只是自己所“闻”，并非亲眼所“见”，她自知失去了不少记忆，如今不能装得太过明白，于是静等起下一句来。
那畔若有似无的轻笑，“你瞒人的样子从未变过。”沈淑昭暗自一惊，卫央却仿无其事，勾了唇道：“就像过去窥我那般，竟以为我不曾察觉。”
“也，也不过几次罢了……”沈淑昭气虚道，忽觉不对，随之理直气壮反问：“不对不对，比起我偷偷窥视你，难道不正是因着你之前瞧得太多？”
卫央半阖目，犹似正色道：“可我，光明磊落。”
那字字竟无言以对，声音勾起心头云来雾绕，此话非虚，过去她也确实看得坦荡，反而总避开的是自己。沈淑昭吃瘪一般哑然，不出片刻，殿外那边传来动静，正见镇和长公主步下白阶，终于等至她出来了，但卫央此刻却留在自己身旁，令她无法独自与镇和相谈“秘密”之事。
糟了，如今有很多事不能被卫央发现自己明白，难道她此番来正是特意为此？
卫央却摇头：“我是来找你。”
“你怎知？”
沈淑昭好生诧异，不料卫央眼中仍是淡淡笑意，却比之方才深意更浓，道：“若你能猜到，我就回答你？”
不由得心下暗叹，她如今虽已不再佩饰狐面，却与过去并无两样，都是难以捉摸的性子。不想说就罢了还借机调戏一番，未曾想她原是个手法老练的“白狐狸”，面不红心不跳，过去……倒是被她骗了。
那边卫央上下打量自己，似望甚么，口中却说着与之无关的话：“我今日所来一是寻你，二是为了镇和，她还不知宫中险恶，做的选择令人不解。”
随这视线沈淑昭也低下头，然而她的衣裳与地下都毫无异样，于是不解道：“你给了她何选择？还有……你在看我甚么？”
“很多，但我不会强求于人。我方只是思量……你今日此身很美？”
沈淑昭一阵娇面生红，竭力将正事拉回来道：“她做了何选择？”
“不如我们换个地方谈。”
“也好。”沈淑昭随之看向王献与绿蓉：“这二人与我缘分不浅，可能共行？”
卫央目光落在绿蓉身上，颇似知晓，却面上笑道：“倘若缘分不浅，我为何阻拦？”
沈淑昭听来心喜，一是卫央不介意她带旁人，看来此事胸有成竹，二是两个人身份她定一目了然，王献倘若能被北狐厂两面认可，那就放心大胆去相信他。
朝他们点头莞尔，王献与绿蓉满是欢欣，难得出一趟长乐宫，去的肯定也是好去处，于是连忙跟随在二人身后，只见卫央忽道：“我想还有人要与我们随行。”
“是谁？”
“别藏了。”
语气忽而冷然，廊梁上缓缓传来娇滴一声“哎唷”，那远得很，随后又听嗖嗖移步，风声猛大，定睛一瞧，近处脚下就蓦地生出一对人影来，转眼就见两个护法跪在亭子外，齐声道：“拜见长公主。”
卫央斜眸来：“在长乐宫偷听，可是死罪？”
“是……”
“是甚么是，殷护法，请你解释一番，为何要连累我被发现？”女声听来愤愤不已。
眼前的年轻男子抿唇不言。
只听王献倒吸一口冷气：“北、北北——北狐厂！？”俩人抬头望去，正是一个小宦官，顿时也就心下了然。沈淑昭心头不妙，正要示意绿蓉去劝静他时，王献就道：“神鹰显灵啊，我竟然三生有幸还能见到……！”说罢，就懂得住嘴了，但那满面荣光写得无处不是高德忠这三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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