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女觉得……”说完后，她忙摇了摇头，“罢了，也许是多虑。”
太后走到她身旁，拉过手，“淑昭，唉，如果可以的话，哀家真不想让你也卷入这残酷的宫闱争宠中来。”
沈淑昭低头道：“媒妁之事何由儿女？但凭太后娘娘做主。”
“今天你也见到了皇上，心中怎想的？”
“民女认为他……”她眼底的卑微逐渐冷了下去，“不相信顾龙门的死没人插手。”
“哦？你且说来。”太后不仅没有怪她答非所问，反而甚有兴致。
“其实仔细一想的话，就很简单，顾龙门若有不适口之菜，那么在宴上时，他根本不会多动筷子，只要一看他的桌案，很快就会明白他会不会中食邪。但皇上方才派人试吃时，却不曾提及此事，此正是可疑之处，再者孙太医在宫中多年，不可不知定义为下毒意味着什么。他既然敢直言，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指点，皇上又是第一个提出关押他的，尽管困在牢狱中，却也免受了太后娘娘的责问，民女猜想……此事恐怕……”
太后笑着说：“不用害怕，孙太医是哀家的人。”
沈淑昭抬起头来，眼中充满了疑惑。
“那他这样做，岂不是会让皇上更加怀疑吗？”
“也许，是他认为哀家不会毒死顾龙门。”太后冷冷地说，“这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是，民女谨记。”
说完以后。
她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用极慢的声音，说出一个关键的问句。
“可是，孙太医——为何不私下说呢？”
半晌。
太后沉默了许久，才说道：“淑昭，你想说什么。”
“民女只是猜测，还请太后娘娘明察，孙太医很可能已经被人收买了，也许……顾龙门的死另有隐情。”
太后没有回答，只看着窗外琼花树下的高德忠。
一盏茶的时辰过去，那人就提着裤裳上的花瓣进来了，“娘娘您看，这花呈着夜露，泡里头正好。”看来他还不明白刚才为什么会被太后突然派出去。
太后把加了琼花的羊奶茶饮下，又说道：“哀家心闷，淑昭，你来弹几首曲子。”
“是。”
沈淑昭接过宫女给的琵琶后，就像在府上那般，再次为心事重重的人弹至夜深。
次日一早。
太后就在书房内召见了御膳房的证人，没有任何悬念，高德忠在表面上已经推出来了一个替罪羊，尽管他百般辩解，种种证据还是指向那人搞错了酒里药材的剂量。
之所以说他是“表面”，那是因为还有个“里面”的罪人。
中午时分，停尸的地方突然传来消息——
有人说顾龙门身上开始长虫斑了。
这件事把那里的人都吓了一跳！很快就被隔离了，因为这群仵作都接触过那具尸体，身上很可能早就已经感染上了虫子。
“这些虫斑是什么东西？”太后问道，前来通报的小宦官吓得面如土色，只摇了摇头。
高德忠就在旁边说道：“回禀娘娘，那是南方的一种蛊术，把虫养在人身体里，待死后，虫也就跟着人一起被毒死了，但它们会吊着一口气拼命地想要逃离尸体，钻不出来，就堆在那里，乌黑乌黑的，看着就像长了块斑，所以叫虫斑。”
太后点了点头，又说：“然后呢？”
高德忠有点迟疑，方才说完以后，大殿里的所有人脸色都很难堪，然而太后的反应……却并没有一点害怕？
“宫中禁巫蛊已久，一点小东西便也要严厉翻查，所以顾龙门绝对不是在宫里中的蛊。”高德忠拱了拱手，“老奴已调查过，他进京当天后，在住宿的附近逛了一会儿街，蛊虫极有可能就是这时候藏在他身上的！”
沈淑昭就坐在旁边，看着他面不改色演了一出戏。
这个高德忠，把顾龙门的死归咎于蛊术，既没了下毒引发皇宫安危的震荡，又有了无法查证的理由，更何况禁止巫蛊本就是他们北狐厂的责任——此事一出，要京城加大力度去查的，还是北狐厂。
来来去去，都是高德忠在管事。
只可惜这些年的日子，竟让他飘忽得不知所以了，先帝当年可以容忍三朝元老，是因为他们的威望不可动摇，皇上之所以包庇益州的官吏，也是为了抗衡另一种势力。
而高德忠……他不过是一把匕首，悬在朝野上，拿来震慑众人的残忍。
当一切忍耐至极点时，太后就会靠自己主动断掉这把匕首，来展示给天下人，她，依旧仁慈。
一把匕首，也不过就是一把匕首。
沈淑昭看向太后，那边的她听完，也只是沉思良久，最后，才说道：“德忠，此事你做的不错，既然顾龙门的死与北狐厂无关，哀家就不追究了。”
高德忠连忙叩谢道：“老奴替他们拜谢太后凤恩。”
“哀家的生辰千秋就快了，从今日起，京城所有道士都必须前往长生山，为哀家祈祝直至结束。至于中蛊这件事，顾龙门入京的当天去了哪里，买了什么，每一个人、每一个地方都不得错过，今日午时，全都交由你们北狐厂去彻查。”
“老奴定不负太后厚望！”
高德忠跪下来。
“如此辛苦的事，在结束之前，你也不必来回奔波，就住在宫外吧。”
听见这句话后他整个人都僵住了，太后这是——什么意思？
“淑昭。”
太后走到书房尽头，转身，在呈着重重奏折的红案面前坐下。
“哀家乏了，你去叫女长御过来伺候更衣。”
“是。”
沈淑昭小心翼翼起身，女长御就是太后宫里最大的女官，只不过平日高德忠太过显眼，才取代了其他人的存在。如今一代新人换旧人，太后把高德忠打入“冷宫”，现在，长乐宫里最需要讨好的人——看来就要换成那个女长御了。
刚走出去，她忽然迎面撞见一个宦官。
“二、二小姐！”
对方慌慌张张地退到一旁，沈淑昭淡笑着，只说道：“你进去吧。”
“是，是……”
也不知刚才里头的动静有没有被他听到，她轻勾唇，若真听到了，那可就十分有意思了。高德忠是整个司礼监都倚仗的人，就算是皇上那边的小宦官，也要忌惮几分，可现在，他却跪在太后面前，领了一份要远离皇宫的苦差事。
没了大树的乌鸦，还会聚在一起吗？
沈淑昭朝前踏步走去，还没离开几步，背后就传来宦官怯生生的声音——
“启禀太后娘娘，宫外……”
她停住了步子。
“……沈老夫人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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