戮世摩罗有时会失眠。
就比如现在，他听着枕边人的呼吸声，却没有一丝困意。
菁芜又翻了个身，戮世摩罗一听就知她睡得正熟。菁芜睡觉有时候不太老实，经常滚来滚去。此时她正抱住自己的那床被子侧卧而眠，就像一只树袋熊。
夜晚天凉，她又穿的单薄，这么睡定会着凉。
戮世摩罗睁开眼，伸展开一条手臂。
不一会儿，菁芜就滚进了戮世摩罗的怀里，戮世摩罗掀开被子把两个人盖住，菁芜把他的手臂当做枕头，也不再滚来滚去了。
戮世摩罗嗅着她发间的栀子香气，渐渐陷入梦境之中。
黑暗，只有黑暗。
伸手不见五指，有人在说话，是东瀛的语言。
骨缝里生长着剥肤之痛，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爬。以肉去蚁，却是蚁附蝇集，剜得血肉模糊。狭小闭塞的空间，每一次呼吸都闷的喘不上气，血腥味，孩童的哭声，好像有滚烫的火焰烧灼着每一寸神经，还有一次又一次的入灵。
有风。
是沙漠的味道。
黑暗霎时碎裂成片片白光，风卷黄沙，一个消瘦的身影伛偻前行。
干燥，酷热，暴晒在阳光之下的女子却赤裸着双脚踏过沙漠，以示诚心。
六字真言诵读之声从未间断，她捂紧了兜帽，三步一拜九步一叩，行数千里路程，踏遍九界寻来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
她不止一次的怀疑，佛言真的可以庇佑他吗？
可当唯一机会摆在她的面前时，她却比任何人都要坚信。
她就这样，上路了。
太阳东升西落，夜深了，终于在长久的跋涉中，她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
女子抬起头仰望着神庙，眼中却比这片荒漠还要荒芜。大漠的风携带着沙吹起披风，她看着寺庙内废弃的佛像，就像是在凝视着可怕的深渊。
空洞、虚无，没有一丝生机。
而戮世摩罗得以看清她的面容。
崎岖的、怪异且丑陋的疤痕流动在她的脸上，就连面纱也无法遮掩住她的憔悴与沧桑，她的额头有很大一块瘢痕，是朝拜时被沙子烫出的疤。
女子点燃了案台上的香烛，拜了拜，一簇金色的佛火无风自然，她小心翼翼的合拢掌心，虔诚的合十双掌。
她不知这样做到底有没有用。
可是她就要死了。
如果她死了，哥哥要怎么办呢？
如果点燃遗失之地的佛火可以保佑他，她愿意去信仰。
——你可以付出什么？
——所有。
佛火倏然摇曳了一瞬，又逐渐熄灭，青烟袅袅，金色的佛言渗透她掌心的纹络，化为纯净的佛力供养与她灵魂另一端相连的人。
做完这一切后，女子盘了一圈腕间的佛珠，寻了一处佛龛，蜷缩在里面，如同一截干枯的树根，与这破旧不堪的佛像没有什么分别。
入夜，大漠起风，她拢了拢破旧的披风，准备在此处暂作休整。
又是一日，且熬吧。
不过是苟延残喘。
戮世摩罗看着她闭上眼睛，一动也不动的样子，如坠冰窟。
【哥哥，哥哥醒醒。】
菁芜摇了摇戮世摩罗的手臂，身边的人却好像被困在噩梦中无法醒来。她立即坐起身，戮世摩罗的额头上出了一层汗，汗水浸湿了他的额发，菁芜取了一块手帕为戮世摩罗擦汗。
她的手刚碰到戮世摩罗的脸，就被握住了。
戮世摩罗猛然睁开了眼，金色的瞳孔迅速收缩了一下，视线逐渐恢复清晰。他紧紧的盯着菁芜，眼神惶恐不安。兴许是夜晚昏暗，月色如水，菁芜竟看到了他眼中晃动着泪光。
【刚才一直叫不醒你。】她慢慢转动手腕，很容易就抽出了手。然后她握着手帕拭去戮世摩罗额头上的汗，将他的手搭在被上。
【是魇到了？我酿了酒，要喝一些吗？】
戮世摩罗的喉结滚动，一言不发。他的目光追逐着她，眼珠也随着菁芜的身影微微转动。
菁芜跨过他的腿翻身下床，从身后伸来的手臂箍住了她的腰，菁芜被戮世摩罗臂上的力道一带，伏在了他的身上。
【哥哥？】
她刚抬起头，被一只手按了下来。
戮世摩罗闭了闭眼，眉间紧蹙，眼尾隐隐泛红。
【无事。】
他的声音像是揉了一把沙，哑的厉害。菁芜把头贴在他的胸膛，戮世摩罗的手穿过她的发丝，温热的掌心贴在她的后颈。
菁芜听着他比往日要快的心跳，问：
【做了什么样的梦，可以说给我听听吗？】
这话一出口，戮世摩罗就松开了手。
如果菁芜执意要知道，戮世摩罗会说的，但他不愿答，菁芜也不会勉强他。
【我很快就回来。】
她起身下床，去取前些日酿出的酒。除了他们这殿内再无他人，心挂戮世摩罗，菁芜就穿着就寝前的衣服去了酒窖。
新开封的酒，刚一揭开就溢出浓醇的芳香。
菁芜将酒盛在琉璃酒器里，返回殿内，刚把酒盘放在桌上，便觉肩上一沉。
戮世摩罗跟了出来，为她披上自己的披风。他的双手搭在菁芜的双肩上，菁芜先坐了下来，他才选择一个离她最近的位置坐下。
菁芜点燃了烛台，烛光朦胧，两个人聊起九界各地的风土人情。
本是菁芜为了转移戮世摩罗注意力另起的话题，却是戮世摩罗说的比较多。他早年跟随师父大空闯荡江湖，去过不少地方。
菁芜的手肘拄在桌上，双手托着下巴，听他讲那些引人入胜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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