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河摆了摆手：“没必要没必要，我就是突然想起来了随口一问。这种东西就像是‘学校里的大体老师可能会在午夜奔跑’、‘十二点钟的楼梯台阶说不定会突然多出来一阶’一样，都属于自己吓自己的范畴，说不定就是祖上流传下来的睡前童谣呢？你没必要这么认真。”
“有必要的。”
印桐站在楼梯尽头的走廊里，抱着怀里乖巧听话的小姑娘，仰头一字一顿地强调道：“有必要的。”
他看着沈星河的眼睛，就像在考虑如何解释这个问题。他难得犹豫着别开视线，像是对自己接下来的说辞没什么自信。他说：“因为无论是我，还是我妈妈，都不存在‘出生以后就莫名学会了这首歌的状况。’”
“我在小时候离开家之前从未听我母亲唱过这首歌，而且在进入这个新手教学之前，也从来不知道‘我母亲会唱这首歌’。”
“我有必要这么认真。”
印桐扬起嘴角，无奈地轻笑了一下：“因为这不是我第一回清楚地意识到，我好像和你们不太一样。”
……
印桐从小就知道自己和别的小朋友不太一样。
这不是什么难以察觉的事实，毕竟在新纪元后科技高速发展的当代，植入皮肤下的移动终端已经取代旧式智能手机成为了社会的主流。人们每天需要面对数十件新生事物，每时每刻都在不断地更新自己的认知领域，人类的进化是和科技发展齐头并进的，不可能有一方停在原地。
但是在这种赛跑一般的生活中，印桐（被迫）停下了。
他没有办法植入移动终端。
他对那东西过敏。
这种窘境现下听来也依旧令人震惊，毕竟在这个依赖高科技的时代，没有移动终端，人类将寸步难行。更别说在当初终端刚普及的时候，身为科学院学科带头人的继承者，印桐居然是个对终端过敏的“原始人”，简直令所有人倒抽一口凉气。
“那位就是印先生的孩子吗？”
“听说是一点终端都接触不了，一碰到就会脑袋疼。”
“连别人的终端都看不了吗？”
“应该说是看不见吧，共享光屏不是需要灵魂粒子接驳吗？这孩子好像根本没办法接驳哎……”
“这可真糟糕啊。”
“多可惜啊，还是印先生的孩子。”
印桐心想，我根本就不会头疼，我只是装上那东西就会不停地耳鸣而已，哪有你们说的那么严重。
他一开始对这个状态一点感觉都没有，毕竟是从小就没使用过终端的孩子，对这种看不见摸不着只存在于其他人口中的“好东西”，并没有什么实际感。
他就像个没坐过悬浮车的傻小子，觉得自己“靠两条腿也一样能抵达目的地”，直到某天夜里听到了父母之间的对话，听到他的妈妈，那个说起话来轻声细气的女人，对他的父亲一字一顿地恳求着。
“虽然我没有桐桐那么严重，但也对终端这种东西过敏不是吗？如果没办法治好我的孩子，至少让能我变得和他一样，跟他看到同样的风景吧……”
“我没见过你这么傻的人，”印桐听到父亲低声驳斥着，“孩子病了你也要跟着病吗？你病了就能救他吗？那孩子今天还只是对终端过敏，如果明天他对食物过敏，后天他对空气过敏，大后天他肠穿肚烂只能躺在治疗箱里，你也要和他一样吗？”
“他是我的孩子！”女人轻声啜泣着。她从始至终都是个温柔的人，哪怕生气了也不会大声吼叫，“他还没有对食物过敏，还没有对空气过敏，还没有肠穿肚烂只能躺在治疗箱里！你是他的父亲啊，你难道要放弃他吗？”
“那你是要放弃我吗？”男人沉默了很久，叹息似的呢喃着，“你想和他看见一样的风景，然后和他一起走。”
“你是要放弃我吗？”
印桐听到女人哭了。
那个深爱着丈夫和孩子的女人，在书房昏黄的光晕里，哭得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
那是他第一次意识到“与众不同”会带来什么，意识到在这世上，有时候“异类”就等同于“怪物”。
它们是会带来痛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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