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记忆其实是错的。
——那么我的记忆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错了呢？
印桐隐约产生了一种极端奇怪的荒诞感，就像在这一刻他突然发现自己是个机器人，并且原先所有关于“过去”的记忆，都是人为编造出来的假数据。他开始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一个真正的人类，说不定他只是个和Christie一样的意识体，他的父亲和母亲真的是真实存在过的吗？会不会连当前他所在的这栋别墅都是立体投影？
——追根究底，人类的记忆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呢？
他想着想着就有点想笑，他此刻考虑的这些问题其实无关紧要，毕竟在当前这个环境中——在箱庭online里，他怎么都不能算是一个完整的“人”。
他的思维被接入了箱庭online的运载程序，充其量只能说是一段数据，这栋房子也是一段数据，包括他面前的人，这个莫名其妙加载在当前节点的女人，应该也是一段数据。
他牵着嘴角，试图勾出一个礼貌的微笑，然而在三更半夜撞“鬼”的当途很少有人能笑得出来，哪怕是印桐这种N刷新手指导的勇士。
他看向女人的脸，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我睡不着，听到有人摁门铃，就下来看看。”
“小晴呢？”对面的女人轻声笑了一下。她那张不大的脸笼在光屏晦暗的光晕里，白得就像戴了张虚假的面具，漆黑的长发垂在脸的两侧，称得殷红的唇瓣有几分吓人。
印桐这才注意到她手中没有任何用作照明的工具，相当于他们在这个黑漆漆的客厅喜相逢之前，女人一直都悄无声息地行走在黑暗里。
玄关处的门铃声依旧聒噪不已。
印桐将身后的小姑娘牵到身边：“她在这里。”
女人掩着唇笑了：“可真调皮，”她伸手摸了摸印晴的头，仿佛是没看到她头上那些黏腻的血迹，“小晴在哥哥回来之前就一直惦记着和哥哥一起睡，她是不是打扰你了？我带她回房间去。”
“没有，”好不容易才将副本最终boss放在眼皮子底下的印桐拒绝了这个提议，自古恐怖游戏里带小孩的女鬼不在少数，他实在没必要给这位陌生的母亲提供一把趁手的“凶器”，“小晴很好，我可以陪她睡一晚上。”
他在说完这句话的瞬间，不由自主地愣住了。
粘稠的既视感宛如浑浊的夜色般铺天盖地地漫上来，仿佛在不断地提醒他：你之前说过这样的话。印桐忍不住后退了两步，木然地看着眼前的女人，他隐约觉得眼前的场景好像也变得熟悉了起来，就像在曾经的无数个回档里，或者说不定还是在进入这个游戏之前的现实里，她也曾和女人这样面对面的讨论着这个问题。
他仿佛听到自己说：“我不讨厌小晴，忍一忍，我还是能和她睡在一起的。”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印桐被手中属于印晴的手冻得打了个寒噤，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仿佛看到伫立在眼前的两个女人，突然变成了一前一后两个布满血迹的纸人。
——当时妈妈说了什么来着？
他难耐地剧烈喘息着，就像缺氧般吞咽着客厅里的空气，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温度突然降得这么低，以至于他就像在寒冬腊月吞了一口冰水，冻得整个大脑都在嗡嗡作响。
他看见女人笑着说了什么，而后扶着楼梯向上走去。她的唇瓣笼在晦暗的光晕中红得发黑，一双薄开合着，仿佛下一秒就要滴下血来。
——他在说什么？
印桐看着那对开合的薄唇。
——“这么晚了，应该不会有客人来的。”
聒噪的门铃声在客厅里回荡，阴寒的晚风不停地撞击着这栋别墅。印桐一把扯住印晴的手，扭头就像玄关跑去，嘈杂的树叶声顺着房屋的缝隙灌进印桐的耳畔，就像是这间漆黑的客厅里，正有成百上千个人正在窃窃私语。
——他们在说什么？
——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印桐扯着印晴，一把抓住了玄关的门把，他听到身后的女人温柔地命令道：“不要开门。”却还是猛地拽开了紧闭的门扉。
狂风裹挟着碎叶如海浪般席卷而来，积压了一夜的寒意一股脑灌进狭小的玄关，印桐清楚地听见风声中夹杂着无数声高高低低的叹息，他们就像在遗憾着什么，或者对什么东西感到惋惜。
然而只是一瞬间。
在门被拉开之后，所有的声音都停了。客厅的壁灯亮了，印桐看见屋外站着一个满脸汗水的青年。
他努力了半晌，慢慢扯开一个还算礼貌的微笑。他试图说些什么，却最终只能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干巴巴的问好。
他听到自己笑了，他说：“你好呀，外面现在是什么时间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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