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短促地笑了一声，询问道：“他说得很有道理对不对？听上去就像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但是前提是，我们真的能‘通关这个游戏’。”
印桐长吸了一口气，就像要将什么糟糕的情绪咽回去。沈星河注意到他的眼神有些飘忽，甚至隐约连眼眶都红了几分。
“我们通关了。”
他听到印桐说。
“在只剩下了我一个人的代价下，我们通关了。”
那是印桐最不愿意提起的回忆。
那个黄昏，走廊，一遍遍循环播放的提示广播，交织着勾勒出了他那个躺在墙角的少年。
他记得对方柔软的发丝就像是阳光下的风铃木，记得对方殷红的鲜血渗进了瓷砖肮脏的缝隙，记得对方躺在夕阳漫盖不到的角落里，微垂着睫羽陷入了一场孤独的长眠。
他记得那个场景。
那是一遍一遍循环往复着折磨了他三年——1095个深夜的梦魇。
印桐睫羽轻垂，用下巴抵着妹妹柔软的发丝，艰难地眨了一下眼睛，从干涩的喉咙里滚出一句僵硬的话。
“所以我现在在这里，”他看向沈星河，“我重新开始游戏，进入新手指导的副本，遇见了你。”
沈星河用尽力气，从唇边扯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
他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态面对印桐讲完的这个故事，也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态面对自己接下来要经历的那些游戏。他觉得自己当初接受任务就是个错误，夜莺应该换个心理素质更强一点的，至少不会像他这样，听个故事就怂成了狗。
他不知道印桐在只剩下一个人的情况下，是怎么下定决心继续进行游戏的。
“你为什么，”他舔了下干涩的唇边，踌躇着问道，“按照你们的说法，通关了游戏不是可以离开吗？你为什么要留在这里？”
印桐笑了一下：“还记得我一开始说过的话吗？我说过的，对我来说，这个游戏只有两个副本。”
沈星河点头：“一个是我们现在所处的别墅副本，也就是新手指导；一个是离开新手指导后的校园副本，也就是主线。”
“那个校园副本，就是我曾经的学校，”印桐握着妹妹的手，向下指了指，“你是夜莺的人，应该知道科学院在废都外建造的那所学校？箱庭online的校园副本里，校园地图就是我当初就读的那所学校，副本NPC就是我周围的学生，那些NPC里有程铭雀也有陈彦，所以毋庸置疑。”
沈星河喃喃道：“也会有安祈。”
“这不可能的！”他突然拔高了声音，甚至站起来踉跄着向印桐走了两步，“这不可能，不现实的，NPC只是一组切合于真人的数据，它们不可能等同于真人的！”
“而且它们根本不可能被带出游戏，这是根本就无法实现的”
“‘无法实现的’什么？”印桐笑了。
“无法实现的……”沈星河跌坐回沙发里。
印桐偏过头，视线越过厚重的夜色看向远方。他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在我进入这个游戏之前，科学家们已经提出了‘伊甸园’计划。他们要在终端里建造一个墓地，将死人生前留下的灵魂数据上传进去，让他们得到永生。”
“如果人类的灵魂可以粒子化，如果这些粒子——他们的灵魂数据可以上传，如果这个计划可以实现，那么这些存在于游戏里的NPC——这些本身就是由真人复制出来的NPC数据，为什么不能被当成真正的人类呢？”
沈星河皱着眉，一边摇头一边反驳道：“这是违背伦理的。”
印桐突然笑了。
他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玻璃幕墙外浑浊的夜色。箱庭online为了营造恐怖效果早就扔掉了那颗清冷的月亮，窗外的黑暗宛若一团粘稠的颜料，一层一层地覆盖在冰冷的玻璃上。
那些颜料看起来淡了很多，如今已经能映出景物的轮廓了。
沈星河看着印桐沉默了半晌，倏尔大梦初醒似的收回了视线。他抱着怀里的妹妹做了个打招呼的姿势，微笑着问道：“对了，你还没回答我呢，外面现在是什么时间了？”
沈星河张了张嘴，干巴巴地吐出一句：“新年。”
“新年？”
“我被送进来的时候，”他解释道，“刚好是大年三十零点敲钟。”
“是吗……”
沈星河听到印桐若有所思地长叹了一声，就像是又陷入了什么思绪里。
他隐约觉得幕墙外似乎亮了起来，偏过头时已经能看到浓重夜色渐次褪去，露出天边一点模糊的鱼肚白。铅灰色的重云间溢出朦胧的光芒，远处的景物全笼在乳白色的浓雾里，晦暗的天地间仿佛隐藏着什么无法见人的怪物，随时准备着吞噬掉渺小的人类。
他听到印桐清冽的声音，在转过头时，便看到对方已经将怀里的妹妹放到了地上。
“首先祝你新年快乐，”他看到印桐直起身，笑着说，“那么接下来，我觉得我们应该需要讨论一下早餐的问题。”
而那个被放在地上的小姑娘，已经缓缓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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