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心宽得很，这么快就开始上演兄弟情深了。”
游禾母亲拾起游禾放在沙发旁小桌的一包烟，从里面抽出一根，拿起一旁的打火机点燃。
他母亲有个很美的名字，叫林月浅。“月浅灯深，梦里云归何处寻”。外公当了一辈子的文化人，而他的女儿，也是当年有名的深闺美人。
与游家不同，游家上下，都是透着商贾的贪婪与铜臭。游父名为游淼，只因曾经请一位著名的风水先生算过，说游父命里缺水，其子女则是命里缺木。
于是游禾的爷爷给游父取名为淼，而游淼又给他的孩子们取的名字中都带木。
游禾外公对此很是不屑过一段时日，游家人从名字上就透着粗鄙庸俗。
可他那彭泽横琴的女儿，还不是给这种俗人做了小三。
游禾对他的外公还是有点滴印象的，他外公并不喜欢他——女儿给一鄙俚商人所生的私生子，天生就是带罪的。他外公尚在世时，每每看着他，好似看着新鞋鞋尖上不小心沾上的一块泥污。
就同林月浅现在看着他的眼神一模一样。
游禾对周遭人们的眼神非常敏感，很多时候，他不大记得住一些人的音容相貌，却能记住对方的眼神。
游禾从书桌上拿起烟灰缸，放在他母亲的手边。
“你的这位三弟，可还讨你欢心？”林月浅伸手朝烟灰缸里弹了弹烟灰，阴阳怪气地问了这么一句。
游禾在她面前蹲下来，双手搭在她的膝盖上，仰视着她的脸，眼神温和。
“妈，你这段时间有吃药吗？”他忽略了他母亲那发泄式的提问，转而反问道。
林月浅狠踹了他一脚，用了十成力道，游禾没稳住，摔倒在一旁，又爬了起来，半跪着趴在他母亲的腿上。
“爸爸他不会喜欢你发疯的。”他柔声道。
林月浅把烟头摁在他右肩后，死死碾压至烟头熄灭。衣物灼烧腾起一阵烟雾，烟味，纺织品烧焦的味道，以及皮肉灼烧的味道，弥漫至游禾的鼻腔，他趴在他母亲腿上，脸上肌肉**了一下，忍住了疼痛，哼也不哼一声。
“那你是不是也要嫌弃我？”林月浅冷冷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
游禾直起身子，将他母亲的脑袋抱在怀里。“不会的。”他轻声呢喃，“不会的，妈妈。”
林月浅在他怀里挣扎起来，右手指间夹的烟头掉到地上，两手胡乱挥舞着，意图推开游禾，指尖划过游禾颈侧，留下几道无情的红印。
“我为什么会生下你这种没用的玩意！我为什么会跟你爸那种人渣在一起！”她在游禾怀中低吼，游禾死死把她按在怀里，也把那些话语都按在怀中，揉进血里，揉进肉中。他眉眼温文地低头在他母亲耳畔发出“嘘”的音节。
林月浅忽然似于梦魇中惊醒，大喘了几口气，浑身发抖，在他怀里无声哭泣起来。
“游禾，妈妈只有你。”
“嗯。”
“游禾，这个世界上只有妈妈会真心爱你。”
“我知道。”游禾抚了抚她颤抖的后背。“我知道。”
这句话，他从小到大听了无数次。
“你要坚持吃药，医生说什么，你都要照做。”游禾劝慰道，“下次你还要找我出气，记得同我讲一声，这件衣服我可喜欢了，也不知道还买不买得到。”
林月浅抱住他，“对不起，妈妈不是故意的。”她哭着说道。
游禾搂住她身子的胳膊紧了紧。这句话也是他从小到大听了无数次的。
“没事的。”他低声道。“眼睛哭肿了，爸爸会看出来的。”
“我们分房好久了，从他把那个野种带到我面前那天我就没给过他好脸。”林月浅低喃道，“我觉得他很快就会不要我了。”
游禾安抚道：“不会的。爸爸这人，别看他事儿都藏得深，但他不是一个会委屈到自己的人，他要是真不愿和你过了，早憋不住提出来了。”
林月浅静默了一会，又说道：“游禾，你不要讨厌妈妈。”
游禾听到这句话，就知道今天这对话结束了。每回他母亲发疯似地朝他发泄过后，最终总要说上这么一句。
游禾每一次的回答也都是一样的：“我怎么会。”
长大有长大的好处。游禾在小学六年级时个子就比他母亲要高了，也就是在他个头高出他母亲的时候，他突然发觉面对他母亲情绪失控时的打骂，抱住她，顺着她的话应对，要比闷着声哭有用得多。
林月浅从来不会打他的脸，其实就算在她发病时，她的头脑也不算太混沌，还能知道脸上的痕迹会被别人看出来。她拧他大腿上的肉，手边有什么就顺手拿起来朝他身上抽，有时是书本，有时是衣架。她在打他时，表情反而比平常更克制冷静，她骂他，却不会大喊大叫，因为那样会被房子里其他的人听见。
其实林月浅并不常失控，她自入主游家后，定期与心理医生会面，按时吃药，情绪一直控制得不错。她必须控制，她害怕游淼会因此抛弃她。
可总会有控制不住的时候，有时是游淼又与外面哪个女人有染了，有时是她自己陷入了回忆的困境无法出来。
游禾的外公厌憎他并非无由，私生子的出生就是有罪的，那时林月浅还是个无名无份的小三，生下他之后还患上了产后抑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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