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飞奔至超市，柏思齐不断拨打着无人接听的电话，看见路口边围绕的人群嗡嗡作响，之前心脏突发的疼痛此时又痉挛起来。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走进超市，在货架搜寻无果后，快步至旁边的小型肉菜市场轻声呼唤，“何慕，何慕？”
一圈一圈，惶恐与惊惧的热气触及外界，在背后凝出冰凉的汗滴。
他在肉铺前左右徘徊，而老板娘刚刚回返，正与丈夫说着听来的事故。
“哦呦惨呦，那个车子先是歪到公交站台撞了一下，后来又往西猛开，那个小年轻手里拿着菜呢，没躲过去，一下子撞倒了，结果那车还不停，看着就从人身上碾过去，当时两条腿就没了，作孽哟。”
肉铺老板轻嘶，“那人还在不，撞人的呢。”
老板娘真很气愤似地，“人跑了，肯定是酒驾，看到的人都说开出去还歪歪扭扭的呢。被撞的已经送去医院了，喔唷，地上全是血啊，听说上救护车的时候人就剩大腿根了。“
老板重重地一刀剁下，“畜生，不得好死。”
老板娘点头，还未出声，就听见对面一道声音传来，很飘渺似的，却无端端有些茫然的可怜，“请问，你看清被撞的人，长什么样子吗。”
老板娘看清这个俊朗男子的面貌，小小地心跳了一下，坦白的言语自然流露，“我去的时候他已经被送走了，不过听别人说，瘦得很，细眼睛白皮肤的……”老板娘突然锤了老板一下，“啊呀，是不是那个之前总来咱家买的小伙子，秀秀气气、可有礼貌的那个？”
老板眼皮一翻，“咋咒人家呢，别瞎猜。”
“哦哦是，这不能瞎说。”老板娘回头，“咦？”
柏思齐在跑。
他近乎粗暴地推搡着堵在面前的人群，心口却无可返还地下坠。眼前有了光，有了人群，有了道路，他推不过去了，他的心也被这嘈杂堵塞，闷闷地再也无法喘息。
“这里刚刚发生车祸了吗？”他对着面目不清的人问道。
“唉，惨呢。”
柏思齐的双手悬空，无措地晃了晃，“你知道被撞的那个人，穿什么吗。”
“这不知道啊。”
柏思齐艰难地吞了口口水，“我可能，认识他，我不确定……”
空气一瞬静止，对话的人突然高声叫嚷，“哎！哎！这边可能是被撞的小伙子的亲戚！刚刚谁看到小伙子长什么样穿什么衣服的，去哪个医院的，过来啊！”
他被包围了。
信息从四面八方钻入耳孔，他一句也听不清，只知道吼的最大声的那位在说，“别吵！别吵！一个个来，谁了解得最清楚的先说！别吵吵！”
稍微安静下来，有位男士站在柏思齐面前，冷静地提供细节。
“……当时我看见他穿着黑色夹克，挺厚，牛仔裤是深蓝色，穿着亚瑟士的黑白运动鞋。哦对，脖子上还有条链子，不知道是银的还是铂金的。是你认识的人吗？”
柏思齐的耳朵很痛，他努力消化着那些形容词与名词，终于在脑中拼凑出熟悉的答案。他想点头，可脖子后却似乎吊着一根酸筋，无论如何也低不下去。
“认识。”
男士在不短的沉默中面露不忍，“坐我车去吧，在二医。”
“好。”
“你是他什么人。”
柏思齐大脑一片空白，他问自己这个问题，只得到迟钝的答案，“哥哥。”
离开之前，柏思齐走到广场边，人群潮水一样退去，留下喷溅的尖锐血迹，他沿着摩擦的痕迹看去，两大滩深色浸染在石砖内，从边缘风干出黑红的棱角。远处黏糊糊的一团，慢慢走近了，他躲过触目惊心的伤害，他认出模糊的肉末与碎骨。
如同僵硬的人偶，柏思齐由着那位好心的男士带路，明明心里是很着急的，却总也听不明白护士的话，几番辗转，没看见人，他木然地给出自己的身份证明，给出何慕的身份信息，继而得到衣物，再是屏幕粉碎的手机，再是短短的死亡通知书。
在太平间看见何慕，距离上次见面也不过短短三个小时。他闭着眼睛，面色青紫，如同陷入一场并不美好甚至过度痛苦的梦境。
何慕就在柏思齐的眼前，他那么缺乏休息，可柏思齐还是在叫醒他，“宝宝，起来了，我们回家。”
何慕难得不听话，他睡得太沉。
“太累了吗，”柏思齐上前，想摸摸何慕，可是却被拍照的警察阻拦，“你们干什么。”
“请配合工作。”一位戴着眼镜的警察前来安抚，“我们正在做必要的取证。”
于是柏思齐在角落沉默，眼见何慕被穿好衣服，分成两段，要放入水晶棺中。
脑袋像是受了一记闷棍，巨大的哀恸钻入天灵盖，震的整个人都木了，“你们干什么！”柏思齐挤到何慕面前，做出防御的姿势。
“现在天不冷，尸体还是早点放进去的好。”小眼镜解释道，“请您不要激动。”
“尸体。”
小眼镜点头，又问道，“请问您同意解剖吗，我们——”
“滚。”
小眼镜再次点头，“那现在需要将死者送入棺中。”
柏思齐不说话，也没回头，似乎只有他的时间是慢的，窸窣的搬运声不停，继而棺门推合。等他再次看向那处时，发现最上盖着俗气的棉被，包得严严实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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