册封大典
咫水左手执书,视线停落在书页某处,视野中一行行密密麻麻的字迹,思绪停滞不前。他欲心静如水,奈何殿外成千上万的衣带翻飞,阵阵裂帛般作响,扰人不得安宁。
僵持许久,他终于轻轻放下书,已是倦容满面。多么讽刺,祭祖的神坛,就设在隔云殿南侧,而他的窗口,正对着皇室的席位,他却只能在这里遥望那些看不清的面容,他们可曾察觉席间少了一个人的位置?
隔云殿,隔云殿,若真能隔云,为何却隔不开尘世的喧嚣?
若眼不见,则心不烦。
他缓缓起身,却凝步不前。
他为何还会想要去看?看一眼,也许心就多死了一分。无论何处,都没有他存在的位置。然而,这或许是唯一一次,能够看到父皇,看到素未谋面的弟妹,那些血缘的牵绊,依旧遥遥相连。
几经踌躇,他终是割舍不下,轻轻倚在了窗边。如果可以,就这样看上一眼,然后悄悄地蛰伏,便当作今日之事没有发生,然后让自己也忘记皇室中曾有他这样一个人。
他的头抵着窗边的竹帘,隔着破碎的视野隐约地望去,远远的一片模糊的身影,隐隐的尊贵凛然,那当中可有当朝的帝王,可有他的父亲?
神坛上的稚儿何等乖巧,那便是他最年幼的皇弟,空沙么?那一身眩目的金袍,又是何等的雍容华贵,更觉自身的苍白如死,困窘难堪。
他不妒,亦不怨。
空沙代他承欢膝下七十年,代他承下了尘世的重担,他有何可怨?
他举袖按住了心口,纠缠了三百年的疼痛,竟忽然有些厌倦。
这时,一道稚嫩的声音远远环过耳畔——
“咫水皇兄为何不来?”
一时间,万籁俱寂,咫水心中微微一动。
是——空沙?
原来,他竟知道这位皇兄的存在。
他微微叹息。
存在,不存在,不过在于一念之间。
他自知所剩时日无多,好在早已不再执着于如斯俗世,尽管仍有着不舍的祈愿,也宁愿在日渐的孱弱中自生自灭,了此余生。他本无心苟活,奈何不忍拂逆青黎一片诚意,便顺从地将残余的生命托付出去,于他,本已没有什么是重要的。只因从未怀有希冀,夜夜成眠,竟不曾入梦。
但,谁又能真正做到无欲无求?他想要的,不过是父皇的一个注视,却难以得偿心愿。
而空沙……空沙,你已受尽注目,是否只因少我一个而不能满足?罢了,罢了,便是如了你的愿又有何妨?空沙并非存心侮辱,不过是些孩子的意气,何况,他已如此境遇,又有何荣辱可言?今日,应是让空沙占尽风光。
忍下了心口的痛楚,他垂下眸低低哑哑地笑,负手扬眉,信步踱出门去。就算是垂死之身,也没有必要让外人看见他的恹然病态,他的痛苦挣扎。他虽不在乎,却不能令皇室沾羞。
晨光点染的温暖,青碧的琉璃,清澈中流动着淡淡的金辉。迎着阳光,他静立于雕栏之后,单手执袖,雪白的纱衣在风中轻扬,衣襟流动的光彩,若翻飞的流水,比寒冰更冷冽,比烈日更灼人,这一瞬,时间的呼吸为之一窒,而后,沉静的双瞳泛起了点点波澜。
父皇。
遥遥相对的奉鸿帝脸色大变,“腾”地从作为上站起,再不顾什么册封大典,径自转身拂袖而去。
只有真正了解他的人,才会发觉他几乎是仓皇而逃,狼狈不堪;然,座下万人,竟无人懂他,任他孤独地逃离。
但是,咫水懂得。
父皇是真的不想看见他。
不是厌恶,而是憎恨。
无法宽宥的憎恨。
纯净而无边的天空下,一任风穿透单薄的身体,映在眼中凄迷的白雾,一点一点揭开,皆是虚无的洗练。
心如明镜。
但一切已来不及。
如果他知道父皇的眼神是这般冰冷而剧痛,更胜过那刀光,他不会在窗边苦守三百年。
三百年的心如死水,失去的不仅仅是过往的云烟。
久在樊笼里,他的抑郁,他的落寞,他无可排遣的思念,随着每一次阖上眼,在心底压抑得愈来愈深。他常常只是独自一人对着窗口一方小小的天空失神,不转身,不说话,安静地等待着,守候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怀着微茫的期许,只为了一个眼神。
但现在,他还能找到什么借口欺骗自己等下去?
终究只是自欺欺人。
他微微笑了,却涌现出无尽的倦意。
已经,够了。
真的够了。
不属于自己的,终究不能强求。
冰冷的血,从惨白的唇际一滴滴滑落,雪白的衣襟绽放出朵朵艳红的罂粟,越绽越盛,慢慢晕染开来。
接触到了自由的灵魂,要怎样,才能装作一无所知地回到囚室,接受无端的禁锢?
他不该出来。这样的他,无法遏制灵魂在身体中不安的涌动,心口的疼痛,血脉中的寒冷,吞噬了残存的意识。
黎明的青空,阳光隐在夜的背后,失去温暖的心湖,在许久的沉默后,终于到达了冰点的极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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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时寄存,填坑排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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