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折
孟榴昀看他眼睛折着光，像是琉璃珠子一样透而柔，执拗地望着自己，道：“我信。”
施然松了一口气，背过手去，低声道：“我真的没有。”
天再亮了一些，辛夷过来洒扫，看见孟榴昀已经醒了，欢喜得连忙去把邓议摇醒，邓议打着哈欠过来迷迷瞪瞪给孟榴昀诊脉，道：“脉象还是虚得很，不过保命是无虞了。”他扯了张纸龙飞凤舞地开了个方子，让辛夷去拿药。
辛夷走后，他抬头看孟榴昀，道：“孟大人，小民医术不佳，有一事恐怕要提早禀明。”
孟榴昀微微一笑，道：“邓先生不愧是这丞相府唯一门客，果真是妙手回春，我清楚自己的伤势，若是换得救我的是旁人，如今没准已经过完头七了。”
邓议回头看在旁边呆立着的施然一眼，“施大人您也要听吗？”
施然突然被点名，愣了一下，轻声问：“我不可以听吗？”
孟榴昀说：“无妨。”
邓议道：“找到您的时候，您左腿已经被断木贯穿，如今虽已开始止血生肌，但筋骨俱断，小民无能，倾尽平生所学依旧无力回天。”
施然脸色煞白，道：“怎么会？难道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呃，不是有什么活死人肉白骨的灵丹妙药吗，就算难找一点，应该也有办法的吧？”
邓议看了他一眼，“施大人，那是话本小说的故事，做不得真。”
孟榴昀神色不变，问：“那最好结果如何，最坏又如何？”
邓议道：“若能下床常行走，移动无碍，只是不能用力，奔跑骑射是不能了，若伤口愈合不佳，恐继续溃烂，脓毒不清，祸及五脏六腑。”
孟榴昀道：“您也不必这样委婉，就是好的情况是我瘸了，坏的情况是我命都没了，是不是？”
邓议点头：“对。”
孟榴昀笑了笑，道：“生死关头既然都闯过来了，也算不幸中的万幸，区区一条腿算什么？邓先生不必过于自责，您和施然都是我的救命恩人。”
施然在旁边捏紧了袖子，邓议能说是孟榴昀的救命恩人，他施然怎么配？如果不是他，孟榴昀早就能走了，也不必和他困在落凤楼，说什么救命，害命还差不多。
邓议笑笑，说：“我去看看辛夷药抓好了没有。”起身走了，留下孟榴昀和施然说话。
孟榴昀见施然站得老远，兀自出神，便道：“你也不必自责。”
“我……”施然张了张嘴，走过去，低声道：“是我对不住你。”
孟榴昀挑挑眉，抬头看他，“想做什么是我的事情，与你何干？眼下还是按时服药，耐心休养，别把小命丢了才是。”
施然闷闷不乐，只能点头。
孟榴昀想了想，道：“这有纸笔吗？”
施然道：“啊，这就是书房，不过我的卧房塌了，没地方安置你，所以才一起迁过来了，我找找，保管有。”他害怕无事可做，立刻转身翻箱倒柜。
孟榴昀这才发现，厢房的八角窗棂罩着绿纱，靠墙一排多宝架子，远处一张红木书桌，是书房的做派，不过其他的物件也太多了些，又是躺椅又是矮塌的。
施然拿着笔墨纸砚回来，说：“你是不是要给家里写信，我给你做代笔。”
孟榴昀想了想，道：“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我要修书一封给姚大人。”
施然睁大着眼睛看着他。
孟榴昀捏捏下巴，道：“我若是瘸了，官职都不一定保得住，在家中教导子侄也不错。当初皇上是看我门第仕途都不错，有心抬举姚大人，才赐的婚，是恩典，如今要那钟灵毓秀的姚小姐嫁一个无官无品的瘸子，像什么话。所以，我打算向皇上推辞这门亲事，事前也要和姚大人通通气，否则得罪了他老人家。”
他说罢，扭头看施然，才发现施然双眼含泪，哽咽道：“不会的，你是架海金梁，才不世出，你从小到大，多少人钦慕你，嫉妒你，你看皇上都那么器重你，上天一定不会让你……”
孟榴昀道：“款款，命蹇时乖的事情放之四海比比皆是，物极必反，我读了二十年的书，书中也说命若转蓬飞絮的道理，你在先皇身边，该知道就算坐拥江山万里，也有药石无灵的时候，我姐姐，也是大好芳华刹那间就没了。我又如何能幸免？你如果是为这个伤心，以后怎么办呢？”
施然眼泪只簌簌下落，低头不语。孟榴昀不知如何劝他，明明是他自己的事情，施然哭来做什么。方才怪不得邓议要支开他，要是他知道施然为这个哭，千万也不要他听了。
孟榴昀笑道：“况且，这一条腿就能换一门亲事，我看也不错，以免姚小姐嫁给我要吃苦头，你不知道姚大人听了赐婚的消息，多害怕他女儿要嫁进孟家做寡妇。御赐婚姻，不定日后多少掣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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