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醇并没有立刻回到屋子里去。
沐远霜走了很久,久到世界都变成了黑色,久到晴朗无云的天空乌云密布,久到骤然狂起的风吹乱了树林里的枝叶,将云醇从怔然中惊醒。
云醇打了个寒噤,他竟然觉得,有些冷了。
云醇还觉得,有些饿。
饿得胃里一阵阵绞痛,痛得他忍不住弯下腰、倒抽冷气。
缓了缓气息,云醇矮**,抱起竹篓,将翻了一地的鱼慢慢的寻回来。
这个时候他就觉得那一身功力的好处了。
起码在这么暗沉的夜里,能让他看清楚散落一地的银鱼。
而不像现在,眼前都是模模糊糊的一片。漆黑的色块不断在视野里**,他几乎已失明了。
云醇阖眼,使力摇了摇头。
缓了口气,云醇抱紧了竹篓,扶着青石站起身。
他已经有些后悔了。
沐远霜昨日还同他说过,他刚服过的那种药,药性极烈,本身就是一种毒药,只是与他身上的毒毒性相克,才成了解药。眼下他身负两种剧毒,需刻刻小心,及时用药,才能稳定平衡体内的毒素,只要撑过一年半,就能完全抵消药性,不治而愈。这也是为何封他功力的原因,云醇的功力对药性有压制作用,然只有将其完全激发,才能完全治愈。
而他,却在药性完全激发的现在,独自一人在林子里发了这么久的呆。
这个树林不大,从玉水湖到小屋只有百步之遥,云醇下午走来时还觉得此处或可常来,现在要走回去却觉得千难万难,几乎比他第一次持刀杀人还难。
天上闷雷滚滚,电闪雷鸣,豆大的雨滴突如其来铺天盖地。
云醇在雨里瑟瑟发抖。
他一步一步,倚着树,拽着草,向小屋的方向挪。
沐远霜现在或许恨不能他去死,或许仍会救他,但决不会主动来寻他。他现在能做的,只是把自己摆到沐远霜面前。
只要到了沐远霜面前,他就一定会救。
沐远霜应承下来的事,就一定会做到。
云醇不知道这种信任究竟从何而来,但他就是知道。
所以,他一定不能死在沐远霜看不到的地方,他要活着,他要见到沐远霜。
云醇一步一步的挪,到最后,几乎是要爬了。
他始终抱着那竹篓,死死抱着不撒手。即便是爬着,也一样。
虽然那鱼,很重,而且,越来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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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远霜有些生气,这当然。
但当他一直等到月上中天,都没有人将热乎乎的饭菜端上桌时,沐远霜的神色更加冰冷,那怒气几乎就要爆棚。
云醇今日明明去钓了一篓子的鳜鱼,他本以为今晚会有松鼠鱼吃。
云醇虽然样貌粗鄙笨重,但一手做菜的本事倒是不错,甚得他心。尤其是那道松鼠鱼。
自那人死后,就再没人给他做过了。
可是桌上一直是空的,云醇一直没有回来。
沐远霜气了半刻,眉头忽然深锁。
屋外雷电交加、大雨倾盆。
云醇还没有回来。
云醇体内的毒有三味,其中一味最是畏寒,尤畏湿寒之气。火毒退却,此消彼长,平衡立时便会打破。
云醇毒发了。
沐远霜挺直脊背坐在椅子上,冷眼看着门口。
他确实没有义务去找云醇。
他肯出手去救云醇一命,不过是因了那人的遗愿。现在,他该交待的一字不拉都交代了,云醇不知爱惜、肆意妄为、以至毒发,就这样死了,本也与他无碍。
沐远霜面无表情的想,若云醇从那扇门爬进来的时候还能有一口气在,他就把人救了。如果云醇回不来,就是他命该如此,与人无碍。
这样,既不违背那人的遗愿,也不违背他的本心。
沐远霜不由又看了眼空荡荡的桌面,目中犹有不悦,微微抿了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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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这样,只差一步。
云醇喘着气,看着不远处暖融的灯光,心有不甘的想再挪一挪。
可身体就是不听使唤。
他的手脚似乎都被冰冻住了、僵**,他已完全感受不到它们的存在了。
有一股阴寒的冷气从他的体内升起,逐渐冻住了他的全身,他现在甚至连动一动脖子都困难起来。
他已经感觉呼吸有些艰涩了。
他感受不到他的手,但他知道他仍抱着那篓子鱼。
多可惜,云醇迷迷糊糊的想,他本来,还想给沐远霜做松鼠鱼的。
沐远霜从来没有对他做饭的手艺做过什么评价,但他看得出,沐远霜在吃松鼠鱼的时候,整个人都会变得更亮一些、更暖一些。
更像一个人一些。
他喜欢那样的沐远霜。
……哦,是哦。他喜欢。
他喜欢沐远霜。
可是,他就要死了。
他茫然的睁着双眼,茫然的看着小屋的方向。
他的眼睛已经失焦,他的世界一片黑暗。
所以他看不见,一个白衣清隽、出尘脱俗的沐远霜正执了一柄竹骨油纸伞,踏着一地泥泞向他走来。
云醇躺倒的地方离小屋不过两丈距离。
沐远霜皱眉走过来时,自己都觉得自己疯了。
他竟然在这样一个风雨交加的时候、为了这样一个浑身滚满了泥水、自作自受的人踏进满地的泥污里。
就只为了那一盘松鼠鱼?
沐远霜已忍不住要轻视自己了。
走近云醇,沐远霜的神色微微好看了些。
云醇的怀里正抱着那个篓子。
再一细看,沐远霜目光微微一动,神色又有些阴沉。
那一篓子哪见了一条鱼?全部都是沾了水的石头。
估摸时间,云醇在玉水湖畔就已毒发,视野模糊,才会将石头的反光误以为是鱼鳞的光芒,稀里糊涂的捡了一竹篓石头回来。
还死死抱着怎么都不撒手。
沐远霜拽了两下,拽不动。
心中忿恨,沐远霜霍得起身,袖内白绸一展,裹住云醇的胸口,护住心肺。
一手拽着白绸的另一端,沐远霜就这样将云醇拖回了屋子。
在门口给云醇浇了几桶水,扒光了他的衣物丢在门外,这才肯抱起光溜溜干干净净的云醇进到屋子里。
将云醇放到榻上,沐远霜把了他的脉象,微微蹙眉。
火毒退的很厉害,那一股阴寒之气几乎已包裹了云醇的全身。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持续不断的热水,但沐远霜想当然尔不可能去给云醇熬夜烧水。
想了个更方便的法子,沐远霜将云醇又移到了自己床上,气走全身后躺到他的旁边,将云醇抱进了自己的怀里。
沐远霜指尖微动,弹气灭了烛火,阖眼,敛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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