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片让江憬觉得十分亲和的光中，他听到了无数怨灵悲愤的哀嚎，他们似乎四肢百骸都被烈火灼烧、吞噬，如坠地狱。
江憬也因此听到了许多情绪，而在这其中最强烈，最清晰的心声，无非是属于贺西关的：
“我不服！”
江憬闭上眼，被拉进浩瀚的记忆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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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贺西关是个瘦瘦巴巴，带着眼镜的木讷书呆子。
他总是在被欺负。
“早就看不惯你了！成绩考得再好，你也永远都是外门弟子，你这样想吸引谁的注意力？啊？以为成绩好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一副傲慢的要死的样子，装给谁看，还不是得给老子夹着尾巴做人。”
雨点一样密集的拳脚接踵而来，贺西关把自己蜷缩起来，用单薄的背脊硬扛着。
他从手臂的缝隙中盯着那些人腰间的木牌，青色的穗子摇曳着，似乎在嘲笑他的天真。
待那些人失了兴致离开后，贺西关却还一动不动躺在原地，仿佛被打傻了，直到有人路过，他才慢慢起来，一手捂着自己最疼的一部分，一手拖着装满书的布包回家。
“回来啦。哎呀，这又......”母亲在厨房忙碌着，听到开门声赶紧探出头来看，结果看到的又是贺西关伤痕累累的回来。
贺西关像没听见她说话一样，径直回到房间关上了门。
只有这一小块儿地方是属于他的，道法道经被丢得到处都是，用来写符箓的朱砂被碰翻在地，把地板染出血红的一块。除了这些还有许多不知道他从哪里淘来的玩意儿：缝隙里全是泥土的铜钱，被血染得发黑的红线，已经开裂的据说装过妖怪的罐子，还有生锈的匕首。
也许正是因为是真正属于他的东西，所以他才不会在意。他用布包挥开床上垒得跟山似的杂乱玩意儿，在一阵稀里哗啦落地的声音中倒了上去。
修士的五官都比常人更敏锐，所以他也能听到父母在客厅刻意压低的讨论声。
“我说过了，让他就老老实实回公立的学校念书，他不肯，非要去学这些没用的玩意，以后也不能靠着个找工作啊。”
“可那个什么修道的世家根本不让我们进去，也找不到他们的老师说说......”
贺西关被这段谈话勾起回忆，他的父母似乎永远都是这样的想法，先前还突然跑到收他学习的世家去。那天他本来好好的在练阵法，结果在老师意味不明的眼神中被叫了出去，他得接受路上所有人嘲弄的眼神，去大门口带他正在和侍童说着通融话的普通人父母回家。
他心里不由分说的升起一股烦躁劲儿，随手抓起手边的书，狠狠甩到了门上。
在一声巨响后，客厅总算归于平静，他呼出口气，翻了个身，把枕头盖在了头上。
似乎贺西关的日子就是无限重复着这些经历，压抑又无趣，直到那世家一年一度验收这些弟子的学习成果，进行道术比试的时候。
那是贺西关最骄傲的一天，他的头难得的扬了起来，背脊也挺得笔直。在自己最痴迷的领域打败了所有对手，连内门弟子也有所不敌，稳稳当当地坐在第一的位置上，对他来说就是被自己认可了。他是这个世家这么多年的比试以来，第一个夺得头筹的外门弟子。
可他却没有收到任何夸赞，同门躲他躲得更怕了，生怕不留意就被扣上和他交好的名头，然后被拖到老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地方好好收拾一顿。而贺西关本人则自从拿到这个头筹之后身上的伤再也没少过，还没来得及痊愈的地方马上又被添上新的伤口。那些内门弟子如今可不是三天两头去找他解解闷了，而是天天都盯着他，等着贺西关松口说自己作弊的那一天，有如附骨之疽，可贺西关又绝不会把自己的成果拱手让人。
他在这里越来越举步维艰，而让他崩溃的最后一根稻草，还是源于规则。
出成绩的那一天，贺西关很早便去看了，他刻意与围堵他的那群人错开。可是等他守着侍童把成绩张贴出来后，他脑袋还是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第一不是他，是败在他手下的内门弟子。
他疯了似的冲到老师面前，抬手揪住老师的衣领，强迫他低头凑到自己面前，用阴郁的眼睛死死盯住老师，问：“我的成绩呢？”
老师被这个毛头小子吓了一跳，半晌才反应过来，有些恼羞成怒，他嗤笑道：“在千年世家这里更令人在意的是传承，无论是独门道术还是血统。遇到这种情况，我们还是优先选择内门的孩子。”
令他意外的是，这个少年竟然哭了，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之前的种种打压和漠视他都无动于衷，却因为一个已经注定的成绩，那张冷漠的脸上裂开了一道名为情绪的裂缝。
贺西关眼前已经是一片模糊，水滴很快聚集在镜片上，滑到镜框边欲坠不坠，还有一些顺着他的脸流下来，发红的眼角更显他眼里的愤怒：“凭什么......凭什么......狗屁的规矩！狗屁的血脉传承！不过是个早就被权力腐蚀透的空壳！老子不服！”
说罢他便转身离开，再也没踏进这里一步。
没有了前辈的引导，他便一直在家自学。不过他本身就天资聪颖，又像一块海绵一样疯狂吸收着知识，随着年龄渐渐增长，他还是在圈内斩头露角成为了名人。而他的父母早就以奈何不了他为名，离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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