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天色昏昏沉沉，一抹残阳打在青庐上，一片暖黄。
薛茗安静地坐着，一手持着绣着金丝花纹的团扇，而另一只手紧张地揪着腿侧青绿色的嫁衣，那双仿佛沁了水的杏眼时不时地瞥着四周青布幔搭建而成的青庐。
她看着这一切，神色有些恍惚，好似并没有那么真实。
明明前些日子，她还和阿娘说说笑笑着，怎么今日她却到了这么个陌生的地方。
身边的菘蓝看着近乎一动不动的薛茗，一脸担忧：“小娘，莫不是饿了？”
“还唤小娘呢？”商枝的手肘碰了一下菘蓝，轻声，“该唤世子妃了。”
薛茗听着两个人的话，这才抿嘴笑了一声，之后有意提点一下菘蓝：“当着我的面，你们怎么唤都没事。若是有外人在，可得小心了。这里毕竟不是幽州。”
打小这两个婢女就一直跟在她身边，而如今她嫁到长安，自然而然也就跟了过来。
菘蓝垂着头：“婢子知道了。”
稍稍过了一会儿，帐外似乎有脚步声响起，刚刚有些神思松弛的薛茗连忙坐得端正得体些，心下陡然间一紧。
“你们两个先出去吧，我有话要同她说。”
一个妇人的声音。
菘蓝和商枝自是看到了来人，两个人面面相觑，迟疑地看了一眼端坐着的薛茗。
她们可都还记着节度使说的话——
虽然到了长安，不比在幽州，但是她们的主子只有一个，那就是薛茗。
而此时薛茗微微一怔，沉默了一瞬，轻轻点点头，意思显而易见。
两个人这才行了礼，退了出去。
“阿茗这两个婢女倒是忠心，别人的话都不听。”
新婚当晚，来的人却不是自己的夫君。
薛茗听着这妇人的话，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只是手中持着的团扇仍旧没有放下来，将脸遮去了一大半。
心底却冒出了不好的念想。
“别遮了，我儿不在。”
薛茗听到这话，似乎有些不可置信，持扇的手微晃了一下，才缓缓放下手，抬头，眼一掀，直直地看着面前站着的妇人。
她自然认得——
英王妃程巽。
她夫君的阿娘。
她的婆母。
团扇落下，程巽这才看清了薛茗的样貌，不禁轻吸了一口气。
范阳节度使的女儿果然名不虚传。
程巽在长安这么多年，自然是见过不少世家大族的娘子们，其中不乏有好看动人的，她以为她早就对样貌这些表面东西无所谓了，可现在看来，分明是因为之前见到的那些还不足以让她动心。
而那个让她觉得惊艳的人，现在就在她的面前。
薛茗生的眉清目秀，肌肤胜雪，一袭青绿色的嫁衣丝毫没有让她落了俗，反而更有一种清新脱俗之感，眉心的红色梅花形花钿甚至衬得她有些妖艳。而那一双杏眼此时正看向她，眼底泛着些寒凉之意。
而正是这抹寒凉让程巽回了神，她垂眸看着自己这面相乖巧的儿媳妇，虽说有些于心不忍，可还是叹了一声，缓缓而道：“阿茗，我那儿刚刚领着圣上予他的谕旨前去边疆了。所以，崇州今晚不会来了，你也早些回屋睡吧！”
薛茗的神思一下子就松散了，手指不自觉地揪了揪腿侧的衣摆，若无其事地问：“怎么会在这个时候？”
李婳之突然从帐外走了进来，嗤笑了一声：“还不是因为我兄长根本不想成这个亲？说不定这个谕旨就是他特地去找圣上求的，就是想让你难堪，好让你提和离呢！”
“住口！”程巽皱着眉头，转身看着身后突然进来的李婳之，“我与你嫂嫂说话，容不得你插嘴！”
李婳之撇撇嘴，小声嘀咕：“我说的又不是假的。”
程巽无奈：“边疆近些年来一直受着外敌的侵犯，崇州此去也是为国着想。男人嘛！毕竟都会想着先立业，再成家。阿茗可以等崇州回来。”
薛茗垂眸看着自己的指尖，指甲上涂着妖艳的正红色，此时看来却分外扎眼。
等他回来？
边疆那种地方，说是能回来就回来的吗？哄三岁小孩的把戏，竟然还放在台面上来说。
“他既然不想娶我，为什么要同意了这门亲事？”薛茗神色疏淡，言辞中隐隐约约藏着不悦。
从小到大，家里人都对她是极尽宠爱，没想到刚嫁过来，就吃了一口闭门羹。
这次不待程巽开口，李婳之插嘴道：“还不是因为我父亲逼他娶的。他拒绝不了。”
程巽原本想要好好同薛茗解释，现下却被自个儿女儿这么一闹，登时气的脸都要发红了：“李婳之！”
“阿娘，我说的都是真的，您为什么要骗嫂嫂啊！这件事情，本来就是我们家先对不起嫂嫂的，还不能让嫂嫂知道事实了？”
程巽一时无言，片刻之后，放低姿态对薛茗轻声说：“阿茗，不管如何，你已经嫁进英王府了，我会好好待你。不会让你在府里吃亏的。”
“婆母，我知道了。”薛茗听着面前两个人的言语，顿时生了无力感，“你们先出去吧，让我静一下，我待会就回屋。”
程巽不可避免地叹了一声，微微点头，拉着身边的李婳之就从帐中走了出去。
青庐帐里又恢复了初始的安静。
薛茗起身，对着铜镜将发上的钗钿一根根取下来，松散了发髻，如墨的长发顿时倾散下来。
她静静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忽而弯唇轻笑，从妆奁中取出一支再普通不过的木簪，重新将自己的发梳了一个简单的男儿发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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