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梁曾经的住址就在西山中学后面，小巷子里的一栋九十年代住宅楼之中。蓝鲸记性好，仍记得老梁住哪一栋及其房号，一路很顺利地摸过去了。
十几年前的老套房，一楼没有设置防盗门，蓝鲸携路添花径直上去了。来到403房，准备敲门时，蓝鲸却莫名紧张。
路添花神经大条，没有多想，抓起门把手上的铁环，往门上叩了两下。
无人应答。
路添花又叩了两下，仍旧悄然无声。
路添花叹息：“看来老梁是真的搬走了。”
本来就不抱希望的事，在得知真相时，还是莫名让人失落。
“咱们走吧。”就在蓝鲸转身的刹那，‘咔擦’一声，内门竟然开了！
路添花和蓝鲸双双猛地回头，但铁门后的人却浇灭了他俩好容易燃起的希望——不是老梁。而是一花白头发的孱弱老头。
路添花正想跟人道歉，蓝鲸却先一步，问：“您好，请问梁信达住这里吗？”见老人疑惑更甚，蓝鲸进一步解释，“我们是梁老师当年的学生，过来拜访。”
听了这一句，老人古井一般平静的眼波犹如枯木逢春，即刻敞亮起来。他仍旧没说话，但却开了铁门，并作出‘请’的姿势邀请蓝鲸路添花入内。
蓝鲸问：“请问您是……？”
老人略愣，仍旧不说话，些会儿，他指指自己的喉咙跟嘴巴，接着摇了摇手。
蓝鲸领会：“您不能说话？”
老人眯眼笑，点点头。
“好，想问这是梁老师的家吗？”
老人点头，接着又比划了一阵儿，蓝鲸问：“您是说，梁老师出去买东西了？”
老人笑着点头，做手势示意二人往沙发上坐。
室内逼仄，扫一圈就一览无余，房屋各件摆设都有着浓重的年代感。路添花左手边是一闪窗户，窗户一边是电视柜，电视还是老式的大方块，电视上方挂着几张裱好的证书，电视旁的角落则垒起好几摞书，每一摞都几乎与人等高。窗户的另一边，也就是路添花所坐的沙发旁边，放着好几个纸糊的大圆桶，桶里满置卷轴，窗户下支起的小桌上还摆着一副刚写好的对联。
老人从茶几下取出茶盘，可上面除了茶壶外，仅有两个茶盅。一看就知道这里很少招待人。
老人起身，走向客厅对面的厨房，蓝鲸见他行动时有些跛，忙上前搀住老人：“不必费心招待我们，我们坐坐就好。”
老人比了一个喝茶的手势，随即执着地蹒跚前往厨房。
蓦地想起老梁爱人是男人的传言，踌躇些会儿，蓝鲸还是问出口：“您是老梁的爱人吧？”
至始至终，和蔼笑容就没从老人脸上褪去过，直到蓝鲸问出这一句，老人敛了笑意，转而错愕。良久，老人垂了眼皮，恢复一如既往的安然，点了两次头。动作缓慢而郑重。
在蓝鲸起身后，路添花随即就跟上来，刚刚的对话，路添花全数收进耳耳膜。
路添花向来记性不好，可有些记忆，他却难以忘怀，其中一项，便是最后一次见老梁，他留下的那几句话：
“他腿脚不方便，离不开我的。”
“有些选择，哪怕只做了一次，都会让你爱的人知道，在对方心里，感情是可以比下去的。我不希望我爱的人有这种惶恐。”
上面的话，距今已经十年了，而在十年之前，两位老人又相伴了几度春秋呢。联想刚刚老人郑重庄严的点头，这其中的相濡以沫、风雨同舟，可想而知。
路添花揉了揉发酸发胀的眼睛。
点完头，老人竟然羞红了脸，似乎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叫人知道了。蓝鲸连忙解释：“您别见外，我们也一样，”说着，蓝鲸拉着路添花往前一步，“当年是同桌，而今是爱人。”
老人露出些许惊喜，旋即恢复笑容，缓慢地比了一个手势。
多年之后，蓝鲸参加友人婚礼，新娘的哑巴父亲将女儿的手交付到新郎手中时，也比了同样的手势。询问之下，蓝鲸才知，那一句手语的解读，是“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一壶茶刚沏好，老人突然眼前一亮，激动得指向大门，紧接着就听见门外响起呼唤：“方舜啊，开门啊。”
睽违多年，这一道嗓音还是熟悉如斯。
是老梁。
老人有些激动，起身时趔趄一下，险些摔倒，所幸蓝鲸及时将人托住，路添花默契地上前替老人开门。
打开内门的刹那，路添花就高喊一声：“老梁！！”
隔着铁门上的一道道竖栏，老梁上下打量这笑得牙不见眼的小子：“路添花？”
“哈哈，是我是我！”路添花拉开铁门，蹦跳着上前拥住老梁：“好久不见啊，老梁！！”
老梁卖力地拍打着学生的脊背，眼皮几度睁闭，终于忍住喷涌的感动。往屋内看去，却见自己爱人正被一青年搀扶着：“蓝、蓝鲸？”
“梁老师好！”蓝鲸搀着人，不方便上前，便微微躬身问候。
“哎哟，同桌一起来啊。”
老方连连摆手，老梁皱眉，回头，见路添花脸涨成猪肝色，而蓝鲸也别开眼去摸鼻子，直到跟老方对视上，老方才比划着解释。
“你、你俩在一起了？！”
蓝鲸憋着笑，点头。
“喔嚯，你小子能耐啊，真把蓝鲸追到手了啊！”老梁抽出刚买的大葱，就往路添花脊背上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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