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怎么看的呢？”仓越问道。
记忆一下子被拉入了三年前的夏日。微风卷起白色的纱帘，窗外是陪伴了整整一年的梧桐树，此刻已经撑开了遮天蔽日的绿叶伞，夏蝉知了知了地叫个不停。他和仓越摔成一团，跌在教室的角落里。待头脑恢复了清明，第一个落入感官中的，是离的极尽的仓越的脸。对方黑色的眼睛里茫茫然，怔愣地注视着自己，清澈如水面的瞳仁里是极清晰的自己的脸。路予扬伸手握住了身边椅子冰凉铁制的腿，可是一时间却失去了站起来的力气。酥麻的感觉流淌在肢体中，摔出来的乌青带来的疼痛全部抛之脑后。全部的心神，都被唇上那温软的触感夺走——
他以前也想过，假如哪一天，和谁亲吻，会是什么样的场景。总觉得，那会是很远之后的事情了。父母老师的话语一直牢牢地记在心上，爱情是大人的事情，打啵也不过是嘴唇碰嘴唇，可能十几年后，他会和那个面目模糊的法律上的妻子在一起，在某一个午后，他莫名其妙地去碰了碰她的嘴。
他从没想过会和一个男生做这样的事情。也没有想过，在初三毕业的时候，去经历初吻。明明时间和人物全部脱了轨，场合和机遇全部都不对，可是那一刻，理智脱缰。
只能去看着对方。什么都不想。
时间仿佛静止了。只听那心音如鼓，久久震荡不息。
它一边击打着青涩的拍子，一边大脑突然宕机，断断续续地回响起雪莱的诗来——
“出山的泉水与江河汇流，
江河又与海洋相遇。
天空里风与风互相渗透，
融洽于甜美的深情。”
“灿烂的阳光抚抱大地，
明丽的月华亲吻海波，
一切甜美的天工有何价值，
如果，你不吻我？”
如果你不吻我……
呼出的空气彼此缠绕着。视野一片清明。胸口漫起甜蜜的潮水来。路予扬想，他从未有一刻，如此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是活在这个世界上的。
-
路予扬蹭了蹭指尖，那里由于长时间触摸雪糕的盒子，已经是冰凉一片。他站直了身子，稍微退了一段距离，垂目看着仓越。那一年盛夏的熏风中总是带着消散不去的凉意，裹挟着烦躁恼人的蝉鸣，在脑海中经久不停。
“对不起。”他压下万千心绪，睫毛颤了颤，眼里的光很黯，说，“我明明就在你身边，却没有避免事情的发生，最后还不小心亲……到了你。”
仓越摇了摇头：“是我的错。”他仰头去回看路予扬，黑色的眼睛里空荡荡的，只映出一点灯光。然后他摆摆手，撑着桌子站起身，拿好东西，就向餐厅外走去。身影好像打着晃儿，影子也随着光线微微颤动着。
路予扬连忙追上去，轻轻扶住仓越的胳膊：“你还好吗？要不要先回家歇一会儿？”
胃里不断地发着寒，视线有点眩晕和模糊。仓越几乎要点头说好了。被子，床铺，手机……远离书本和人群。可路予扬那句“人总是要向前走的”忽的在心里一闪而过，像一道微弱的银光。
这样不行。仓越暗想。三年过去了，他对那道伤疤遮遮掩掩，避而不见，任其流脓腐坏，鲜血直流。他躲避人群，逃避现实，将自己活成了一个套中人，层层叠叠地堆砌着毫无用处的防御堡垒。还好有路予扬一直陪着他，让他这三年，没有一个人在黑暗的情绪里溺死。
“如果哪一天路予扬不在你身边了，你是不是就不会前进了？”仓越低声复述出。
“仓越？”
仓越转头，直勾勾地看着路予扬。他的眼睛里，有一豆小小的烛火，好像在风中即将消散般的脆弱，但是却执着的亮出最后的一点光来。“廖青上次这么说。”
路予扬动了动唇，没有发出声音，过了一会儿才说：“就算我们不在一起了……就算高考后，如果你需要我，随时都可以联系我，我一定会帮你的。”
仓越摇了摇头。
“可以的！”路予扬语气急促了一下，“虽然我们有可能不在一个城市……但是我填志愿的时候，可以努力选那些和你一起的城市的学校啊。”
仓越看上去很难过，他摇头，张开口，还没来得及说话。
“我会经常来找你的，双休日我们也可以聚在一起，节假日都可以一起度过……”
“对不起。”仓越低声说道。
他们停在楼梯口。明明只有一墙之隔，餐厅里的人声与烟火，却好像在另一个世界。逼仄的楼道里静悄悄的，灯光跳动着，只有墙上的画安静地注目着。
“你不要这样。”仓越说，“你不欠我。”
“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路予扬放大了声音，固执地说，“只要那一天，我躲开了，拉住你不要摔倒，你就不会受到伤害了。”
仓越又摇了摇头。“伤害我的不是你。”他说。
仓越说：“这三年来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一定会疯掉的。他在心里补充道。
“仓越？”路予扬睁大眼，看着仓越对他浅浅地笑了一下。他的脸色还是很苍白，但是眼睛里的光却还闪烁着。
身边有吃完饭的客人经过，擦身过去时衣袂带风。风撩起发丝，一时间好像陨石从天而降，路予扬蓦的竟然茅塞顿开了。他先是苦笑了一下，然后捧腹，“哈哈哈哈哈哈”畅快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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