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片森林，也许我们从来不曾去过，但它一直在那里，总会在那里，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会再相逢。”——《挪威的森林》
*
“这节课就到这里吧。”
纪云开合上课本，阳光晒得她眯了眯眼睛，又补充说:“下节课是绘画课，同学们记得找一下蜡笔。”
冬天的阳光照亮整间教室，冷风过滤了一遭才渗进来，她把木凳子搬到讲台上，将脱下来的羽绒服叠好放上去。
孩子们课间大多坐在位子上研究她讲过的问题，教室和上课时差不多沉寂。
安静，是他们面对崭新事务本能地表达敬意，但如同支教过的前辈对她讲的那样，这种敬意是另一种程度的隔阂，无论是什么样的讲台，不能越界但要打破隔阂。
“老师……”隔着木质讲台，一个小姑娘怯怯地发声，农村老人做的花棉袄被她穿得有些发亮，“我……我忘记带蜡笔了……怎么办……”
“没关系呀。”纪云开友善地笑笑，“等会我讲完课，你用我的就好了。”
“……谢谢老师。”
童柠局促地在原地没动，一双澄澈的大眼睛欲言又止地望着她。
校长说过她是留守儿童，比别的小孩羞赧，平时有什么交流活动总躲得远远地。
纪云开猜她是想和自己说话却不知如何开口，便绕下讲台:“我刚刚讲的题能听懂吗？”
小孩很用力地点点头，一根不知用了多久、白皮筋外翻的黑色头绳绑着头发，小马尾随她动作辫晃了晃。
纪云开头发染成黄色，烫了发梢，自然慵懒地散在肩上。五官出挑，不施粉黛。
老师可真漂亮呐，她想。
“那就好，我……”
“纪老师？”门被象征性地扣响，纪云开偏过头，是爱心小学的校长，“纪老师方便吗？有件事找你说一下。”
“那童柠，等我回来再说。”纪云开不忘交代，她把羽绒服穿好，跟着校长往外走。
校长五十多岁，头发掺了半白，精瘦的身形微微有些佝偻。尽管年过半百，他却眉目清明，有每个读书人都艳羡的书卷气。
清而不腐。
爱心小学是他亲自创办的，在西南偏僻的山区，尤其自然灾害频发，但他脸上总是带着笑和从容，整个学校从上到下一手操办，好像天塌了都有他顶着。
这次是她印象里校长比较严肃的一次，他蹙着眉头，好像有什么为难。
“怎么了，校长？”
“学校来了两拨人，有几个架着摄像机，说是电视台的，要给我们资助。”校长说，“我让赵副校长把人拖在两间会议室了，因为事情重要，我让全校老师，包括你和另外两个支教老师都去听听。”
纪云开点了点头:“校长是怕上电视会给孩子们带来麻烦？”
“对。”校长背着手，叹了口气道，“前几天有个村里的学校就是这样，听说现在孩子们已经不花心思学习了，都想着怎么出名！”
“是这道理。”纪云开沉思一会，“他们有具体说来的目的吗？”
“这……”校长说，“他们两拨人，一拨说是娱乐节目录制，另一拨……有点怪，里面有个挺出名的人，拉小提琴，带了一车的东西，她还问我们这里有没有一个年轻的女支教老师。你说世界上多少年轻的支教老师啊，哪有这个问法的……小纪，我说多了让你见笑了，以前没处理过这种事，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纪云开友好地笑笑:“没关系，要是您觉得他们目的性太强，对孩子们影响不好，那回绝就好了。”
“嗯。”
会议室在学校最南边，原来是两个空教室，收整一番还算像样，挂上木牌当做会议室。
所有楼颜色都是柿子橙，活泼明朗，很容易联想到清晨出生的太阳和秋季丰硕果实。
很天真，适合儿童的颜色。
经历了若干个多雨夏季，墙皮被冲掉七七八八，斑驳地像画纸上被随意放置的色块。
纪云开跟着校长到左边一间，抽出椅子坐下。
她没什么发言权，只是坐直了像座摆设着的雕塑一样听。
“哟，你们终于到齐了啊。”为首的男人蔑视地像把脸架起来专门拿鼻孔看人。
面带横肉，短眉，泪堂深，目光漂浮乱流，高颧骨。
奶奶会看面相，和她讲过一二，这样是面相不好的典型，命也好不到哪去。
老人的话有时候很准，纪云开虽不信鬼神，但总有些依据的。
双方说了几句她大概清楚了，娱乐电视台录节目正好录到这儿，台里人听说这里有个爱心小学，觉得可以拿留守儿童和贫困地区学生做做文章。
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事，校长回绝得比她预想还干脆:“是这样啊，不过孩子们怕生，我们就不参与了。不好意思，害你们白跑一趟。”
电视台的几个年轻男人见校长不配合，不再装表面样子，把压抑的傲慢全部展露出来，嘴角挑起一个讽刺的弧度，转身离开了。
走时还放慢脚步，以纪云开的角度看，是一种类似大妈买东西讨价还价后故作离开、等着卖家来同意降价把人喊回去的姿态。
校长根本不打算给他这个面子:“小赵，你把隔壁那几个人叫过来吧。”
门推开又被轻轻阖上，冷空气乘机窜进来，吹得纪云开打了个寒噤，也吹来一阵心悸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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