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新帝在登基第二日的早朝上呕血，很快成了官吏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他们兴致勃勃地猜想，是什么事情叫他如此失态，顺带着，不遗余力地揣测，新帝又能不能熬过这一遭。
明光彼时呆在兰茵为他寻好的一间小屋里，捧着茶水，木然吹散了萍叶。
死讯是他的，但是他距离真亡，却还有那么三五天可活。
他只是不想再呆在信阳宫里，移交给齐容的，是一株边缘发黑的红蓼花。
兰茵是陪他走最后一程的那个人。
兰茵抱着腿坐在地上：
“齐容在上朝时呕了血，听闻至今没有下榻。”
兰茵掀起眼皮子，偷瞄明光，后者无动于衷，才飞快地打开了话匣子：
“太医说他年轻气盛，是有气难纾解，我看哪，齐容还是很舍不得你的。”
“你知道我师傅吗？我师傅就是当年领我进门的教习姑姑，叫做翠兰。她负责给皇帝侍奉汤药呢。”
“我听闻啊，翠兰姑姑很恨皇帝，但是是齐容还是皇子时候的事儿了。”
至此，明光才微妙地动了一下。
“你说，翠兰如今在——？”
“侍奉汤药啊，怎么了？”兰茵漫不经心地说道，突然她捂住了嘴，杏眼圆睁，“不会吧......！”
明光不知哪来的力气，卯足了劲下榻，眼见着连滚带爬地就要冲出屋门，突然心口如被棒槌痛击，疼得五脏六腑收缩，直直摔了下去。
齐容靠在榻上，神色倦倦，难以描述的平静。
他手边放着一朵早已萎掉，看不出花种的花。
齐容取下了发冠，一身素净地望着窗外，神色静谧到让人怀疑他的真实性。
翠兰捧着药进来。
“我初见他时，才十二岁，当时没有人关心朕，冬日里没炭火，夏日没冰碗，一日朕染了风寒，光是求药便东奔西顾，也没有太医肯为朕走一遭。”
“后来呢，皇上，您不是得到了一切您想要的吗？”
“朕想要的，是不是都是错的？”
“皇上言重了，当年奴婢陪太后游玩，路过铜柱殿外，听见您在背西禽攀崦赋，便知道您前途不可斗量。”
翠兰放下药碗，这是太医院开出调理肝脾，纾解心气的方子。
药呈深色，黑鸦鸦如深不见底的寒潭。
齐容端起药欲饮，翠兰蓦然喊住他：
“殿下，烫水伤喉。”
齐容摇晃瓷碗，汤药漾开阵阵波纹：
“朕的命都死了，何惧伤喉。”
“皇上，是您曾命他做过让他痛不欲生的事，是您没有放过他。”
“又有谁何曾放过朕，朕如今唯一宽心之事，便是能立刻随他而去...”
翠兰脸色微变，“你......”
齐容已经仰头一饮而尽，随手把药碗摔在地上，青花瓷碗碎了一地。
齐容抹去嘴角药沫，神色有些狰狞。
“他就知道逃，从来是逃，我偏不如他的愿，他不是今日死么，朕便和他死在同一天。死后将朕和他同棺同衾，朕不知什么前生今世，但是朕只认这一个人！”
翠兰后却半步，似乎没有料想到成事如此之快，她眼尖地发现齐容嘴角，一滴深褐色的血缓缓滚出。
“......啊！！”
翠兰瘫坐在地，控制不住地尖叫出声。
与此同时，天界鸣响了第一声莲花钟。
数十位尊者高座北境神殿，闻声无不眉头一颤，豁然睁眼。
莲花钟第一声后，便在万众瞩目下沉寂。摩诃揭谛第二世历劫......
素袍仙者猛然站起身：
“怎么回事，黄极天尊，你不是化身为了觉僧者下凡助他归位了么？”
被称为黄极天尊的，更是恼怒非凡。
“谁知道那个花精阴魂不散，骗的摩诃团团转，又搭了一世进去。这一世是什么？”
“毒杀，被那个名叫翠兰的毒害。”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他岂能不知那碗药中有毒？”
此时一位拈花仙姑淡淡道：
“也罢，他命中注定修不得圆满，何须我们操心，就让他暂且先回到神位上来，再修炼几年放下凡，总有圆满一日。”
黄极天尊道：
“哪有这般轻松，第四境近百年来总不安分，揭谛为北境护神，若是空有神位没有神力...那......”
“不要忘了，他这一世已是我们逆天替他求来的一世。”
黄极天尊闻此更为火光。
“那个花精，真是岂有此理！”
说罢手下一挥，仙气缭绕殿堂之中，立刻显出人间一隅。国丧鸣钟，明光在金銮殿外，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
拈花神姑见此，低声道：
“善哉。”
“莲花钟已响，我等当即刻迎接摩诃揭谛回位。”
天界一条由瑞鸟铺成的路，蜿蜿蜒蜒铺向人界。摩诃揭谛历劫归来，不需要入鬼门关，一条北境诸神合力开辟的桥梁，载他回到天界。
摩诃回到北境，只消动动手指便知自己神力未归。
面对黄极天尊等神菜色般神情，他倒显得很是轻松：
“历劫失败了么。说来奇怪，归位需历五世人劫，怎么前四世都如此轻松，最后一世，接连两次都意外惨死。”
诸神不言，他倒也不在意，掸了掸袖，漫不经心道：
“果然是凡人性命脆弱么...”
突然耳中一声泣血痛呼，摩诃神色微怔，旋身在大殿内看了一圈。
诸神面色各异，倒无不妥之处。
摩诃旋即看见那黄极天尊还未来得及收去的观世术，术中是一张人面，说来巧妙，此人笑眼天生，却已经哭到泪痕斑斑，一直嘶哑着，哭喊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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