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齐容每日无不天方亮便起，近一个月多月来，明光从戏班子那匀来了不少炭火，往往一条能烧三五日。
他把尚书倒背如流，近来读兵法。
车杂而乘之，卒善而养之，是谓胜敌而益强。
明光每日无不睡到日上三竿才披着条薄薄的秋衫出来，齐容这时已用完了膳房供上来的几个硬邦邦的实心白包。
他用时往往想：其他皇子用的早点，会不会是有味道的呢。
当然这一切明光并不知道，他只在醒后象征性地吃一些早点，象征性的用一点晚膳。
齐容嫌弃地说：“你喂鸟呢？”复又低头看书。
齐容无论看默背都是一流，速度更绝，但他喜欢一本书翻来覆去的看，第一次品皮，第二次品骨，有时和明光交流笔技，拿出最后一丢墨块，磨碎了蘸着写字。
明光不工书法，写起来像狗爬，齐容觉得好笑，又怕伤他自尊，每每忍俊而禁。
齐容问：“你从没写过字？”
“写过，不经常。”明光笑眯眯地说。
“哼，本皇子以后可以教你写字。”
“成啊，等我回头睡一觉先……”
明光说着就困了，哈欠连天的绕过齐容，一头栽回去。更多时候，他在齐容和他说话说着说着便睡着了，支着头，脑袋一点一点的，一回他险些磕在桌角上，齐容手疾眼快的把他端住了。
即便如此，铜柱殿炭火的份例倒是没有短过，齐容从未过过这样温暖惬意的寒冬，顶着十一岁高龄，每日鸟儿一样快活。
那时他还一心只想获得父母关爱，他不好奇珍异玩，也没有宏图大志，如果能守着铜柱殿和明光长大，及冠那年再戴上他唯一一顶小金冠，也不失为乐事一桩了。
但蓟都的小寒，来得比预料中更为措不及手一些。
自入了二月以来，蓟都飞扬的细雪还没有消停的一日，霜白檐角悬冰挂雪，策策窗户前，总是又闻新雪下。
冯月刚听腻了明光的曲，某个寒夜赶走了赴约而来的他，也就从此断了铜柱殿的银骨炭。
明光唯恐熬不过小寒，悄悄把炭存起来，预备着三九再用。
可齐容虽不是皇子命，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皇子病，贯彻由奢入俭难五字真言，在明光挪走炭火的第一个晚上，就哆哆嗦嗦了大半宿。
明光心疼他，大半部分硬邦邦的棉被都堆到他身上，第二日，齐容还是没能起来。
齐容的发丝一缕一缕，湿漉漉地贴在脸侧，脸庞烧的通红，身体却像火炉一样烫，有些神志不清，但是睁开眼看见明光，矜贵的说了句：
“无……无妨。”
明光冲到内室，把齐容苦心积虑攒的碎银倒了满袖，在齐容气急败坏地叫声中冲进漫天风雪里。
外头风雪大，太医院内没有人外出，置起热腾腾的火炉，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突然门被一把退开，众人只觉一阵风雪滋溜窜了来，把衣裳裹的再紧一些，见来人是个陌生公子，他睫上堆满了细雪，远看莹白非常。
“谁……谁跟我来一趟，皇子发烧了！”
乍闻皇子，太医院起码一半人腾一下站起来，有的已经转头收拾医箱，这时廖太医问道：“哪个皇子？你是何人？”
一般来讲，皇子生病来请太医的往往是宫里的娘娘，那么自然也是混的眼熟的贴身宫女才是，怎么是这么个公子哥儿？
明光急道：“我是铜柱殿的，生病的是五皇子，你快点——”他随便拉了个太医就要夺门而出。
被他拉着的梅太医堪堪刹住脚，“五皇子？”
“对啊！”
“这……”梅太医在宫里也有好些年了，同众人心照不宣地笑了笑，“恕微臣有事在身。”
明光转头又拉了一个：“那你跟我走！”
廖太医忙坐下：“这……我也有脉案要审。”
明光再度扭头，众太医纷纷坐下，摇头晃脑，揩着汗道：“嘶……不得空，不得空。”
“人命关天，你们哪里不得空？！”明光情急逼问道，突然想起一事，哆嗦着从袖口摸出一小袋碎银，他手指僵硬透了，期间碎银掉到地上，他捡起来吹掉了尘：“我这有银两……有钱，求求你们，去看一眼好不好？”
没有人吱声。
还是一个年轻太医小声嘟囔：“五皇子？五皇子这么些年来还不够形同虚设么，外头风寒雪大，何必为他跑那么一遭。”
“……”
明光心口被剜开一道来，滚烫的血涌出来，烧的眼眶一热。
他的齐容，他等了一百多年的人，曾被他害死他立誓要偿还的江神，被他们当做可有可无的存在，他还在铜柱殿等他回去。
“求求你们……就当行行好，去看一眼吧……”明光跪下来，抓住为首的那个廖太医的裤腿，廖原被他一扯，手里的手炉险些掉下来。
“他才一点点大，他是皇子啊。”明光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又一个，磕的眼前一阵昏暗。
但是没有人理会，他额角磕出一条口子，一股极细的血顺着脸颊汩汩流下。
很快外头来了侍卫，把他架了出去，明光急的爬起来就要冲回去，那侍卫拔出刀，刀面在雪色下惊心动魄的一闪，明光后退了一步。
他还不能死。
明光仓惶之中想到了冯月刚。
冯月刚是内务府总管，他说话肯定有分量，明光随手抓了一把雪擦去额角的血，跌跌撞撞跑去内务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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