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认识吗？”
张允文笑着没说话，倒是老板开了口，“认识，我很感谢他。”
于溪阔猜是张允文帮了老板什么忙，但老板接着道：“我前几年脑子一热，偷了人家东西，就是他给我逮了。”
这，难道都不用避嫌的吗？还跑人家店里吃早餐？
老板没有丝毫的怨恨之意，反而十分怀念似的说道：“现在想起来都觉得不真实，我怎么也没想到，他抓了我之后，居然问我保温桶里的饭能不能吃。”老板生计所迫去盗窃，那时候日子过得相当艰难，一天只吃一顿饭，自己做了用饭盒带着。被逮捕的时候还在找工作的路上，兜里只剩下三十块钱。
往事不堪回首，“你上了地铁，我们在街上一通围追堵截，各种推测你会在哪出站，谁知道你迷路了啊。饿了一整天，我们也要吃饭的。”
老板低头一笑，“当时你还对我说，饭做的比你好多了，等出来要谋个好营生，别再偷东西。我那时候吓傻了，就记住这一句话，”他的盗窃金额不算大，加上认错态度良好，不到一年就刑满释放。他出来以后第一件事就是找到张允文，在尝过他的厨艺后发觉被骗，“我其实一直想问，你是不是对谁都这么说？”
“怎么可能，哪有那么巧赶着饭点抓人呢。”大都半夜、凌晨之类的。
“当时饭盒里只有一碗白粥，你给我二十说这才算劳动所得，偷的不是。我当时还在警车上就开始谋划，以后出来开家粥铺，无论卖什么，对你都只收二十。”
“不是，那二十饭盒也算进去了。”
于溪阔一直没发现张允文还是个聊天鬼才，连他都听出来老板对这件事深深的感激与惦念，怎么到他那里完全变了味。
老板似乎是习惯了，可能善良的人不愿意接受别人的感激，不为了别人的感激，“不管怎么说吧，多谢，不过你不常来啊。”
张允文心知来了也是占便宜，那他宁愿绕着走，“今天下班晚，你开店最早。”
老板不无惋惜道：“我觉得你完全可以干点别的，干嘛非要干这一行呢？”
于溪阔听罢也抬头，他同样好奇这个问题。
无奈张允文总是不按套路出牌，“坚持工作的动力是饭卡，虽然每个月去不了几次食堂，但是坚持定投，这样每当想辞职不干，都会想起饭卡有钱。”
于溪阔缺少必要的形容词来描述这种离奇又让人迷惑的行为，只问道：“不浪费吗？”
“不会啊，销卡的时候再一次取出来。”
老板摇摇头，正巧店里来了客人，他就暂时走开了。
剩下于溪阔一个人实在不知道怎么评价，只憋出一句，“很有想法。”
“我也这么觉得，”对待批评接受，对待褒奖也同样一口答应绝不含糊，但当他注意到于溪阔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后还是改口道：“忘了这句话吧。”
“其实我很欣赏你的性格，我还尤其羡慕那些独立自主，能妥善安排生活的人，不轻信，不盲从，不为别人的眼光出卖自己，不会被虚伪廉价的感情煽动，像你一样，都是难得的人。”
这么说来，他不属于后者了？
于溪阔接着道：“但你的同情是一种等而下之的怜悯，来自站在高处的俯视，因为知道自己可以不必拘泥于现状、不会被拉进难以自拔的境地里，才放心地去播撒体恤与温情，没有感同身受，其实也谈不上同情。”
张允文倒是头一次听见有人这么评价他，看来自己给他留下的印象不怎么好，或者说是差极了。在自身找问题是一方面，但另一方面，他察觉到更大的问题出在于溪阔身上，“或许不是我站在高处，而是你主动站到低的地方呢？”
“为什么这么说？”
“我见过的人很多，你有那些矜骄自傲的人所拥有的资本，偏偏给人的感觉却特别自卑，甚至是畏缩。”
于溪阔微笑着拒绝道：“并没有。”
“那你就是顾忌的太多？反正你身上那种如履薄冰似的小心翼翼，我光围观就觉得冷透了。你是不是从小家里管的特别严，一点错误也不能犯，然后整的精神压力特别大啊？”他的印象里，标准的好孩子总是跟强大的自制力或者严苛的家长挂钩，有不少被家长逼到精神崩溃的孩子。
他难道不是一直给人冷静克制的印象吗？至少他得到的反馈是这样的，为什么张允文能看出他有压力呢？“我没觉得有压力。”
张允文几乎想脱口而出‘那你没事吃什么□□啊’，但既然他不想让别人知道，索性也别乱扒人家隐私了。
于溪阔觉得自己的回答无中生有，又解释道：“社会原因吧，现在一个人的全部价值，就只有剩余价值。大多数人都被资本压榨，成为资本家眼里随时可以抛弃的工具人。我也是那样，被教育不能浪费一点时间，去做闲着以外的任何事。尽管知道那样做很无聊，甚至还有点沽名钓誉之嫌。但是为证明人生的意义，仍然浑浑噩噩地去坚持。所以我很羡慕你们，存在的本身就是意义，即使有的人生不得高奉，死不能正名，还是会义无反顾地去守护社会的安定…”
“停停停，不知道别人都怎么想的，反正我之所以当警察，是因为我乐意。”本以为于溪阔终于要开诚布公地说些他的事，谁知道拿万恶的资本主义当了挡箭牌一带而过，还扯开了话题，这也太能藏下事了，“只要坚持下去，每天都有新的打击，一定要对生活充满希望啊年轻人，你不亲眼看看，怎么知道明天还有什么破事等着你？”
充满希望？“不会失望吗？”
“会是会，但是无论怎么样，还是要热爱生活，不管结果是好是坏，重在参与。你再搅和粥就凉透了，就从认真吃一顿早饭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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