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修。”
头顶传来的呼唤声打断了亚修的思绪。
他仰起头，眯着眼睛，借着微弱的蓝光看向此刻正在说话的人。对方保持着一个相当别扭的姿势站在他面前，单手撑着车厢，低头看向他的方向。
——是领队。
他说：“你过来一下。”
亚修意识到他伸手要来抓自己的胳膊，下意识地向后瑟缩了一下。他不是有意要躲的，只是条件反射，躲完之后又觉得有些尴尬，斟酌着语气垂眸呢喃道：“抱歉，我自己可以过去。”
领队没有说话，成年人的身形像座大山一样笼住天窗落下的光。尚未脱离少年期的亚修稚嫩得就像只刚离开巢穴的幼兽，他连眼睛都不敢抬，只得低着头，踉跄着从旁边挤进人群中间
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觉得自己什么都没做错。
少年人总有些单纯又直率的心性，他们不甘于社会规则的拘束，也不愿向生活屈服，他们是固执的，固执倔强到近乎于执拗，在他们眼中对就是对错就错，哪里会有什么“无可奈何”呢？所有的“无可奈何”都是“懦弱”的借口。
所以在亚修看来，他的老市长简直就像是被什么人洗脑了。
他实在无法接受对方做出的诡异行径，无法接受“市长爷爷在城市里养砂虫”这种天方夜谭。他觉得荒诞极了，市长爷爷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无论是能源还是建设我们都可以一起努力，为什么一定要把虫子引进来？
——您是疯了吗？
——您难道被虫子附身了吗？
他觉得既奇怪又恶心，又很难删除脑海中对于老市长的钦佩情绪。他实在无法接受这样僵硬的转变，就像嘴里被人硬塞了一口烂掉的榴莲。
他想着市长爷爷分明是个温柔体贴的人，他就像我亲爷爷一样，他对这座城市的爱绝对不比城里的任何一个少，怎么会做出这样不和常理的事呢？
他无法接受，也不愿意接受。
然而他一句话都问不出口。
亚修站在悬浮车的角落里，裹着天窗落下的最后一层光沙，在老市长面前蹲下。
他觉得自己现在懦弱极了，他原先不是这么容易瞻前顾后的人，他向来是有问题就问有矛盾就解决的，怎么到了老市长这里，就一句话都问不出来了？
——我在怕什么？
他看着老市长缠满绷带的手腕，只觉得有什么东西从眼眶里滚了出来，滑过满是泥灰的脸颊，落在擦破皮的膝盖上。
他想着，我在怕什么呢？
——我分明什么都怕。
少年人的坚强不过是沙子堆成的城堡，经不起惊涛骇浪也经不起狂风骤雨，任何一点粗暴外力都足够让它倾塌，从高楼大厦化为一碰肮脏的泥沙。亚修也是这样的，他在这个瞬间突然明白了叶玖之前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他原先总以为自己一个人孤身长大，已经见识过太多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却在这一刻意识到，他的经历依旧太短太少，甚至令人笑话。
他想着哪里有什么对和错呢？不过是能力不够罢了。
他想着市长爷爷也是这样的，如果我能再厉害一点，像叶将军和伊尔利斯那样，我们的城市就不会在虫子的侵袭下吃尽泥沙。
于是他眨了眨眼睛，轻声问道：“您找我吗？”
老市长从喉咙里呼出一口含混的浊气，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抬起手，颤颤巍巍地指向了身旁隐在黑暗中的男人。
这是亚修进入悬浮车以来，第一次注意到这个男人。他低着脑袋蜷缩在黑暗里，看起来就像个苟延残喘的流浪汉。
——不，不对，从哈特城逃出来的幸存者中没有这样的人。
亚修向后猛退一步，却被对方骤然钳住了手腕。尚且没有恢复好的断腕在男人的手掌下泛出细密的疼痛，他条件反射便想躲，却在抽手的瞬间被对方的动作钉在了原地。
他看见男人抬起另一只手，轻抚过自己左手腕下还在渗血的伤口。他意识到对方似乎是和他们一样被剥离了手腕内侧的移动终端，他分明是没有终端的，却在这一刻好像摸到了什么东西。
笼罩在车厢里的黑暗如薄雾般散去，在阳光无法照到的角落里，亚修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他说：“好了亚修，身为所有人中唯一一个没有被动手术的幸运儿，现在该到你为人民发光发热的时候了。”
——是伊尔利斯。
……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杜宇澜抬头看向对面沙发上的二殿下，“什么叫‘可不仅仅是摆在展示箱里的虫子’？”
忙着撸猫的文森特又恢复成了那副翩翩贵公子的模样，仿佛刚才含在眸光里的冷意都是杜警官的错觉。他靠着身后沙发背，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安吉尔的猫，可怜刚被掐得快要蹬腿的小猫崽还处在惊吓的余韵里，被他的大手一撸几乎要吓得心肌梗塞。
杜宇澜暗地里翻了个白眼，不用细想都知道二殿下家的猫平日里都过着什么水深火热的日子。他对这帮爱给自己贴标签的皇子殿下一律没什么好感，瞧见瑟瑟发抖的小奶猫更是同情心泛滥，当即便伸手示意文森特将小家伙递过来。
二殿下瞥了一眼他摊开的手心，又低头看了看大腿上瑟瑟发抖的小猫，眉毛极快地皱了一下，将对方放到了身侧的沙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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