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尘、藻类、贝类、深海鱼……什么都没有。
这是绝不像深海的深海,它的狂傲将生命放逐,只留下吸食光线和声音的海水——
咚——!咚——!咚——!
咚——!咚——!
我的心脏和水流的旋转节奏保持一致,在我每每陷入昏迷的时候敲响一次,把我拉回驱壳。
我隐约知道在海底有一场暴风雨酝酿,它将招徕星辰的流火为伴奏,呼唤叱咤风雷为前驱,命令沉寂压抑的海水放肆咆哮,把吞没的声音、怨念幽魂、硕巨恒星抛给天空的狂暴星图,最终占领天地,夺回呼喝宇宙的权杖。
咚——!咚——!
咚——!
我的视线被疯狂挤入的水流歪曲成一个点。
我以为我要被白津的精神世界压碎了。
连活着离开的意识都被深海拆吞入腹。
可是。
咚——!
咚——!
我看到了一只手,属于小孩子的手。
坐在鲸鱼背上的人拉住了我。
他的手里握着一把巨型铲子。
95、
这只柔嫩稚小的手拽握我的手腕,用近乎甩的力道把我扔到鲸鱼的背上。
它游得太快,四周被其身躯挤压到两侧的水流把我冲得又漂起来,我下意识地抓紧鲸鱼竖起的两片宝石鳞片,这可能会让它很疼痛——
鲸鱼的游速随即慢了下来,我觉得它是考虑到我的存在才如此温柔。
救了我的孩子坐在离我两至三米的地方,他不满地欲抱怨什么,踢了一脚鲸鱼尚且不够。
鲸鱼在他的催促下立刻游得比之前还要快,带着我们两个人在深黑的海洋里横冲直撞——
我怕我要把厄灾鲸鱼的鳞片扯下来了,向那孩子递去求助的目光。
这很不讲道理。他只有六、七岁,我也不认识他。
我甚至感觉他是无奈地朝我爬过来,伸出空着的左手。
我欲努力够着他的手,然而他突然改坐为站,利索地举起巨铲指向我的后方。
压强过大的海水拍打我的身躯、撕扯我的头发,我“听”见脊椎不堪重负的脆响,而在一股强力水流的冲击下歪过头看向身后——
一个黑影,海藻般漂浮于深海的头发挡住了他的脸,也向我伸出了双手,像是要把我捉回去。
“喂!快过来——不要——”
小男孩的声音避开海水直接借助精神力传到了我耳中,我回头去够他的手,然而比起他忘记再次伸出的左手,那把铲子更好够着。
我在他夸张地尖叫声中碰到他的武器,同时一直围观的海洋厌倦了观看,调动所有的力量意欲在一瞬间碾压我们的危急求生。
铲面坑坑洼洼的触感从指间传导至大脑——
哗啦啦的小石块倒在我的脸上,尖锐地痛感让我没能继续憋气。
我以为我还在深海。
叮叮当当的金属敲击声伴随漫天灰尘迎接了我。
硫磺类刺激气味取代了深海的压迫和窒息,幻化出一只手推了我一把。
我踉跄着跨了一步,视线里是光滑平整的石料,眼睛稍往下移,发现我站在一块仅宽半米的斜凹里。
敲打石料的声音从右侧传来,他应该就是方才的男孩,双手握着一把巨铲奋力插进石面的裂纹,手腕转动,大小不一的碎石就又从上空掉落。
我用手肘挡下石块,再亲切地向他道谢。
他挥动铲子的手停在半空,转过脸愕然看我。
尽管和我见过的白津不一样,脸颊还有婴儿肥,可他脸上那副意外的神情和白津今天在工坊看见我一模一样。
奇怪的是,我看见三十一岁的白津这样就很生气,看见小时候的白津如此却觉得好可爱。
他捕捉到了我怪异的表情,嫌恶地瞥了我一眼,继续挥动铲子破坏这座石雕的面部。
这是那座在白津精神世界外层脸部尽毁的石雕。原来是他自己毁坏的。
我实在忍不住对他动手动脚——我大致能明白白津碰我时的心情——哪怕眼下我身处未知的危险中——戳了一下他气鼓鼓的脸。
从而我读取了白津的记忆。
我看见了一个和白津有七分像的男人,他应是白津的父亲。
夕阳的余晖打在他的侧脸上,柔和的暖光令独裁者目含柔情。他正低头和谁在说什么,眉头紧皱、叹气不语,最终舒展神色拍了拍那人的肩膀,“艾莉丝,你会把那个孩子好好抚养的吧?他是我们最后的希望。”
视线抖动了一下,我看见了门缝,又看见了放大突出的门缝里白津父亲的目光。
意味深长的、挑衅、洞悉一切的目光。
我看见这个亲手教育白津贵族礼仪、教导他哨兵知识、带领他坐机甲的男人在金碧辉煌的场合夸耀自己的婚姻,也看见这个故意让白津知晓秘密的父亲若无其事地教训白津、为他引荐名师、选择值得交往的友人。
白津的视角有时模糊有时过分清晰,“镜头”一直在摇摆,有的回忆里他的父亲丑陋得像怪物,有的回忆则被黑线和污渍涂抹了一遍又一遍。
他父亲从门缝里投来一瞥的画面不知重复上演了多少遍;随着回忆的反复,我看见小时候的白津闷头挥动铲子一步步破坏了父亲的雕像。
这是白津曾透露给我的家庭隐秘的详细版,我很快意识到我在做什么——
我正在进入白津的秘密,即精神结合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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