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谁？
她是程秀琳……那个时候……还不是研究所的程副所长，没有丈夫，也没有儿子。
她在哪？
她在研究所，在目睹仪式。在目睹人类救世。
“没有什么能彻底消失，就像我们永不能凭空创造。”
“如果没法把未来交托给天地，那就由我们开始庇护家园。我知道你们很多人都对这个计划秉持怀疑的态度。但是我想说，与其把希望与不可控制的恶兽相捆绑，不如从现在开始教导我们的孩子。”
“孩子是纯净的画布，我知道。你们总觉得将如此血腥的事情强塞给一个还不懂事的孩子太过于残忍了。可是我们得知道，我们即将走投无路了。”
“仪式一旦开始，所以的程序将不可逆转。届时，我们会以一些比较粗暴的手段保证仪式的顺利进行。希望不会有同志让研究所出现一些不必要的流血。”
程秀琳挤在人群里，透过大块的玻璃。她看见空旷的厂房里火光冲天。
人群并不完全由人群组成，有一些可怖的身影混迹其中。冰冷地气息冻的仅存的人类疯狂地打颤。她不敢挪开视线，但她知道，就在刚刚，就在几个呼吸之前。七八双冰冷的手拽着身旁战/友的脚踝，将他拖走了。
它们捂住他的嘴，他只能惊恐地发出一些无意义的“唔”“唔”声……
他去哪了？
没人知道。因为已经没有阴间可以去了。
她看见从房梁上，一个头发乱似杂草的女人爬了下来，嘴里涎液与舌头一起不住地往外冒。那女人她见过，三年前？两年前？她们一起在首都的大学念过书。只是在路上惊鸿一瞥，那时候她和一个英俊的男学生走在一起，有说有笑。
后来呢？后来她听说，小两口结婚了，女的给男的生了个女娃，接着女的就上吊了。他们说，那男的打老婆。她死后有好长一段时间，街坊邻里在深更半夜总能听见有女人嘤嘤地哭。
女人“嗬嗬”地怪笑了几声，她的头发就忽的疯涨，程秀琳看见一个男人被她绞死了。他的尸体掉在地上，接着，女人慢条斯理地把头发挽了起来，爬回房梁上。
程秀琳看向厂房。“仪式”在那里进行。
“什么是未来？这个国家这样的好！洪水、旱灾、地震、台风、这些天地之间的灾难我们都挺过来了。那这一次呢？这样的天灾，我们总要相信自己的力量！”
玻璃的另一面火光熊熊，整间屋子静得落针可闻。他们甚至能听到玻璃对面的哀嚎。但他们不敢有所动作。
人群之中，有狂信者，面带激动地看着火焰。有随波逐流者，扭过头去捂住耳朵，和沙漠里遇事埋头的鸵鸟没什么两样。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过去。在呼与吸之间，他们总能感觉到周遭的人瞬息之间没了生气，留下来的只有冰冷与纯粹的恶意。
她听见小鬼的嬉笑声，听见饿死鬼的呻-吟，它们在整栋建筑里游弋和制造灾难。
研究所的办公楼总是容易让人迷路，那样多的转弯与楼梯，那样千篇一律的房间。从来都不是为了困住人，而是为了困住鬼。
研究所曾尽自己最大的所能，将他们能找到的鬼赶到此地。疲惫的战士无法阻挡这一场并不公平的屠杀，他们只能站在原地屏息等待，努力地防止这些充满恶意的恶灵溜出这栋建筑。
研究所的所有门窗都被贴了符，而在唯一可以出去的大门处，此时想必已血流成河。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鬼？
病死的、饿死的、死于天灾的，死于人祸的。它们狰狞可怖，又无法离开这个让它们伤心透顶的世界。区别于人类，这些曾经是人类的家伙已把嗜血写在了本能之中。
“好饿。”
“不甘心。”
“凭什么？”
“不想死。”
“我还有……”
它们其中的有些甚至已经不记得自己是谁了，自己的死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统统不记得。只记得自己好恨，好惨，好疼……
好孤单，好寂寞。
“来陪陪我们……”
程秀琳知道自己颤抖，她还知道身边的人也在颤抖。她看见一个高大的汉子捂着嘴哭得泣不成声。手里紧紧地攥着他刚出生的女儿的照片。
她看见一个女孩半坐在地上，身旁是她母亲的遗骸。她的父亲紧紧地攥着她的手，把她的脸埋在自己宽阔的胸膛里。让女孩无暇去看这状如地狱的场面。
有人在祈祷。但神佛上帝，一个不应。
“只有我们自己才可以救自己！只有我们自己才可以庇护我们的亲人朋友！”
她听见所长的声音从有些漏音的喇叭里传出来，扩散，甚至形成回声。
她看见一个变成鬼的丈夫在吞吃妻子的血肉。
而她什么都不能做，只有等待，只有期盼。将所有的希冀寄托于眼前的仪式。他们曾经成功过，在席阳。
她没去过席阳，但这不妨碍她知道。一个名不经传的小城，救了大半个华夏南方。
人们在等待。等待滑稽可笑的解围之神降临。
她为什么会想到这个词？她是个华夏人，本应该祈祷观音娘娘保佑世间，或者祈祷玉皇大帝开开眼看看人间疾苦。但她莫名地就想到了这个词。
机械降神。
源自于希腊古典戏剧，泛指牵强的解围手段。就是所谓的“神兵天降”。
“真的能成功吗……”程秀琳听见有人喃喃道，“这简直就像是天灾……”
他“一呼百应”，人群开始焦躁。
由鲜血铸成的钢铁意志开始瓦解。在面对这些不讲理的“天灾”时，在强大的意志也不禁会产生困惑。疾病、饥饿、死亡、恐惧。这阴影缭绕于众人头上，经久不肯散去。
人们茫然地彼此凝视，却发现身边早就没了熟悉的面孔。
“你们在害怕什么？害怕死吗？害怕成为眼前的怪物？那我只通知你们，一旦你们做出了不该做的事情，这个世界就会被这些怪物占据，你们的亲人、你们的朋友就会像它们一样……”
“吱……哇……”
广播喇叭坠地，尘埃飞扬。但它仍旧坚强，不过瞬息又恢复了工作。
“我们决不能逃，因为我们的背后，是更多的活人……”
“没有退路了，当踏上这一条路之后，所有人都一样，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人群再度寂静。仅剩的生者靠拢在一起。
在他们黑色的瞳孔里，火焰熄灭。自此，世界清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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