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启祥小的时候有妈也有爸，还有个小他十来岁的弟弟。他爸妈都是文艺工作者。弟弟刚出生那年，他爸没了。就剩下他妈、他和弟弟。
街坊邻里都说他爸是精神病，他也不太清楚他爸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总之他爸挑了个月光顶好的晚上，带着他那一堆没人要的稿子跳了楼。他妈过了一年都不到，就吞了弟弟的玩具小汽车，跟他爸下阴间一起搞艺术去了。
车缓缓驶向山北的公墓。他爸和他妈都在那儿。两个艺术家生前都追求时尚、追求与众不同。临到死了，躺在坟墓里。坟头和其他人没什么不一样，一点也不时尚。
捧着大捧的鲜花，香气呛得冯启瑞一直在打喷嚏。
不是清明，也不是冬至。墓园里没什么人。墓碑都是一个样。好人、坏人都一起埋在这一片小小的土地里，蜗居在冰冷石碑上那一方黑白照片里。
有的坟前干干净净，有的坟前全是土灰。不知道埋在下面的人，会不会也为自己“家”“门庭冷落”而难过，会不会羡慕旁边邻居家一来就是乌泱泱一大帮的孝子贤孙?
冯启祥路过某一个墓碑的时候，忽而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那碑是父母给意外死亡的女儿立的，墓碑照片上，带着黑框眼镜的女孩笑的恬静优雅，可惜是冷冰冰的黑白色。
这女孩二十三岁就死了，花一样的年纪。似乎还有个未婚夫。
他看了两眼就走了，没多再别人坟前多逗留，妻子吴婕向来话少。冯启瑞情绪也不高，往常他一直绕在哥哥嫂子身边叽叽喳喳。今天他也不讲话了，耳朵倒是清静不少。
冯彩虹墓碑上的照片，是她二十来岁时候拍的。很有年代感。张志成的照片则是生前没多久拍的，冯启祥还记得这张照片，他当时亲手摁下的相机快门。
他把花篮放下，吴婕伸手帮忙，从他身后背的那只大包里掏出香烛纸钱等祭奠用品。冯启瑞经手把这些一一倒腾好。然后自己从口袋里摸出一只打火机，将香点燃了。接着把香递给哥哥，嫂子。最后也给自己点了香。
三个人上前拜了拜。然后冯家两兄弟就开始在父母的墓前烧纸。
常人烧纸，总要絮絮叨叨地说些什么，好像只有这种时候，那些已故的亲人才能听到他们说的话一样。但冯启祥没吭声，他是没什么可说的了。
他现在日子过的很好，没有爸妈也过的很好。有性格还不错的妻子，对他还要养弟弟这件事没有任何怨言。长嫂如母，吴婕一直做的很好。他的工作也很顺利。挣下的钱也足够抚养弟弟真正长大成人。等弟弟一开学，去学校寄宿了。他和吴婕也准备开始备孕了……
“那个……爸，妈。我是瑞瑞，我又大了点。您二老在下头吃好喝好。想吃什么玩什么不用省钱，钱不够了就托梦，我和我大哥……嗯，现在都是我大哥，等我大学毕业找到工作，我给您二老烧豪宅，保准比乔布斯的还气派。”
冯启瑞絮叨了一会儿，似乎觉得也没什么可说了。他对父母的记忆十分稀薄。所有关于父母的信息，都是从老照片、哥哥而外公外婆那里获取的。父母对于他只是两道模糊的影子，其中父亲的影子还要更淡一些。
“哥，你不说吗？”冯启瑞看了看沉默着的冯启祥，冯启祥叹了口气。
“爸、妈。我和瑞瑞，都挺好的。”他伸手扒拉了一下锡纸元宝的纸灰。“嗯，我肯定让瑞瑞上个大学，我还是供得起我弟弟读书的。这小子也争气，成绩比我上学那会儿还好……”
冯启瑞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你不要骄傲。”冯启祥板起脸凶弟弟，“你下次要是再逃晚自习去网吧，我就断了你上网的钱。”
他无视了弟弟的告饶，就听见弟弟去找他嫂子撒娇求放过。盯着冯彩虹的照片叹了口气，又伸手去摸了摸照片上冯彩虹惨白的脸。心里悄悄想：“妈，前天晚上我开车。听见个声音特别像你的女主播，也姓冯，也在席阳主持情感天地，你说这是有多巧？”
他们带来的一袋子纸钱都变成灰，这时候起风了，漆黑的纸灰飞了出去，刮了三个人一身。他们站起来狼狈地拍掉身上的衣服，将带来的花篮摆正。
“咱们回吧。还能回家吃上晚饭。”冯启祥说。
吴婕和冯启瑞都没有异议。三个人收拾了一下，就要离开了。
回城的路上什么都没有发生。车载播放器里男女主播在念着那那儿又堵车了，那那儿有两辆车发生剐蹭，交警正在处理。席阳不是什么大城市，但交通事故一点也不少。现在驾驶证考试严了，交通法律法规也越来越完善。出事也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他还在想那天晚上听到的那个女主播。
后来他想起来了，冯主播的声音很像他妈。虽然广播里冯主播的声音并不老，应该是个年轻女孩，这么说人家年轻女孩不好。但她的声音就是很像冯彩虹年轻时候的声音。
广播会让声音有些失真，冯启祥这才没在听到的第一时间认出来。
冯启祥想，当年他妈做节目。应该就是冯主播这个样子。
“……哥？哥！”冯启瑞的声音突然在他耳边炸起，吓得冯启祥一个激灵。差点踩了刹车。他不满地瞪了的冯启瑞一眼，“你干什么！胡闹！这可是在路上！突然吓司机，出事故了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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