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豆豆是本周的值日生。他需要和同组的同学一起布置考场。
布置考场需要干的事挺多，不只是把桌子拉开那么简单。清理教室也是很重要的部分。教室里桌子多，边边角角的地方总会掉进去一些垃圾。那些东西必须得搬开桌子才能够得到。
平时值日生大多懒得大动干戈地打扫。长时间的累积，让这些本就不好打扫的缝隙变得更脏了。这下把桌子挪开，就可以清扫到那些平时打扫不到的地方。
像打水这样的体力活，当然不可能让女生去干。江豆豆就被指派去水房打水，他提着一大桶脏水，晃晃悠悠地往走廊另一头的水房走去。走的时候还在想之前那个广播。
他后来也问其他人了。班长说她没听到有广播，就看见江豆豆突然冲了出去。后座的女生说，她当时在打朱羌，也没有听见。朱羌更夸张，他说他听见教室里突然响起了一阵阴森森的笑声，然后江豆豆就像中邪了一样，怪笑着飞了出去。
后座的女生和班长鄙视朱羌，说他恐怖片看多了。朱羌撇了撇嘴，说女生真无聊。
然后就变成了两个无聊的女生联手暴力镇压无聊的朱羌。
江豆豆走进水房。水房里空无一人。他把水桶倒空，放到水笼头下面。水冲向桶底，一个不留神。江豆豆就被溅了一身。
他的心情更差了。
他真的听见广播了……而且他很想妈妈。他很久都没见到妈妈了。
五月的最后一天，他和妈妈出门买零食。因为明天是六一儿童节。他答应了矮蛋和朱羌，给他们带好吃的。妈妈骑着电动车带他出门，去了席阳百货。那里有一家大型的庸乘城超市。
他和妈妈买了很多东西，他记得妈妈和一个阿姨为了最后一条带鱼差点打起来。记得超市里播放的英文歌的曲调。记得被撞碎的电动车。
嗯，被撞碎的电动车。
他们从超市出来，妈妈骑着电动自行车带他。好像是闯了个红灯。妈妈可真奇怪，她以前一直教江豆豆，无论如何都不能闯红灯。可她那天还是飞驰出去了。
他们在拐弯的时候被一辆车撞了。他飞出去好远。胳膊、腿都好痛。最后在医院躺了大半年。妈妈当时趴在他前面，满地都是血。电动车被撞碎了，到处都是碎块。尖叫声、急刹车声、救护车刺耳的警报声不绝于耳。
那些东西都模糊了，但江豆豆还记得一个哥哥。一个带着无框眼镜。和他们英文老师很像的哥哥，他打着一把巨大的伞，伞是红色的。上面引着德嘉地砖的logo。他面无表情地追逐着某个人，他应该是跟丢了。茫然地站在这个路口。
他之所以记得那么清楚，就是因为当时他能看到的一切都是血红色的。只有那个哥哥是黑白色的。
就像是画画的时候故意忘记给那个哥哥上色了一样。
后来江豆豆躺在病床上，奶奶照顾他。奶奶跟他说，他和妈妈命大，他只是骨折。妈妈没有死，他们说后面三辆车追尾，死了三四个人。有一个姓李的小年轻。他们都说幸好他有随身带身份证的习惯，否则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都认不出那一团肉是谁。
江豆豆的好的很快，十一月份的时候，他就能走了。
他去了妈妈的病房。妈妈睡在病床上，像睡美人。她还是那么好看，她安静地躺在那儿，像朵水仙花。
爸爸说，妈妈得了一种病，这种病把妈妈变成了植物。
江豆豆问爸爸，那妈妈会不会开花？
爸爸拍了拍他的脑袋，悠悠地叹了口气，他说。妈妈会开花，等妈妈开花了，妈妈就醒了。可以陪豆豆过生日，给豆豆做饭吃。
江豆豆在医院的日子，都是在等待开花的妈妈身边度过的。
他握着妈妈有点凉的手，轻轻地哼唱。他唱“妈妈啊，快开花。妈妈，豆豆想你啦。”
不成调，童音稚嫩。小护士来查房，她刚毕业。刚来这里工作，每天只能做最简单的工作。她每次看到豆豆都会偷偷抹眼泪，会给豆豆带一两块甜丝丝的巧克力。
江豆豆喜欢那个小护士。
后来江豆豆要出院了。他捧着爸爸给他买的一大盒巧克力递给小护士。江豆豆对小护士说：“护士阿姨。以后豆豆不能天天给妈妈唱歌了，我把巧克力都送给你，你能不能替我唱歌。”
“为什么要唱歌？”小护士问江豆豆。
江豆豆认真地说，“爸爸说了，如果妈妈听到我在唱歌。就知道我很想她了，她就会努力开花。然后努力醒过来。回来找我。我们一家就又生活在一起了。”
后来江豆豆回学校上学了。后来江豆豆住在奶奶家了。后来江豆豆再也没见过妈妈了。
医学上有很多奇迹，“爱与感情唤醒植物人”的奇迹并不罕见。但幸运女神并不眷顾江豆豆一家。
江豆豆的妈妈死了。死在医院，死在新旧交替的时候。没人知道她为什么死了，她就像是在那个时刻恍然明白了自己没办法回到家里陪伴孩子一样。没有突发疾病，没有外力帮助。江豆豆的妈妈就在那一刻离开了人世。查不出原因，但她就是停止了呼吸。
但江豆豆还不知道这事儿。
他委屈巴巴地站在水房里拧外套。因为外套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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