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救室的灯光灭了，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原本在长凳上坐着等候的众人纷纷站了起来。走出来的医生仍戴着口罩，但紧锁的眉头已经说明了一切，他缓缓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周围响起了压抑的低泣，林问泽抬起了头，前额缠着的绷带遮住了他一部分视线，听见同僚的死讯，他显得有些茫然。坐在他对面的那怀抱婴孩的母亲，听闻噩耗，从椅子上滑下来，瘫坐在地。她和怀里的孩子是被死者用生命救下的人，却已经连一句最简单的道谢都来不及说给他听了。
一阵嘶哑的哭声自走廊的尽头响起，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不顾身边人的阻拦，踉踉跄跄地朝这里跑来，推开守在门边的护士就想往急救室里冲，江浩宇箭步上前，将她揽住：“现在还不能进去，对不起，之后我们会让你见他的，好吗？”
“下个月，我们的孩子就要出生了……”女人的头发在挣扎中散开了，她面色苍白，哆嗦着嘴唇，眼泪流了满脸，“就为了救那些普通人，凭什么，他为什么、为什么……”
“别哭了，当心孩子。”她的母亲擦拭着眼泪，搀扶起几乎站立不住的她，“小军在的话，肯定也不想看到你这样。”
被救下的女子突然痛哭起来，怀里的孩子被惊动了，也跟着嚎哭出声。她跪在地上，一步一步地朝着死者的妻子挪了过去，哽咽地喊着：“嫂子，我对不起你——”
林问泽闭了闭眼睛，眼前的场景与过去发生的太过相似，让他忍不住想，当时被父亲牺牲生命救下的人，现在过得如何呢？感到熟悉的气息在靠近，他却实在没有心情再去躲闪，于是江浩宇揉了揉他的头发，问：“感觉还好吗？”
就在景睿离队没多久之后，虫族又发动了一波血腥攻势，被袭击的是一整栋购物大厦，幸存者只有当天客流的十分之一。一部分精锐兵力被调去紧急救援，在虫族面前，普通人几乎毫无自保之力，为了救人，部队自身产生了不少折损。特种部队伤得最重的就是冲在前线的程晓军和迪安，前者已经重伤不治；后者现在还躺在急救室里，与死亡赛跑。
程晓军的妻子原也是个随军向导，因为怀孕才暂时休假在家养胎。绑定哨兵死亡带来的疼痛，就像是在她心上生生刺进一把尖刀，然而原本眼眶通红、神情疯癫的她，看见幸存者怀中沾血的襁褓和嚎啕大哭的婴儿，她愣住了，缓缓松开了自己的母亲，朝着那对母子摇摇晃晃地走去，嘴里喃喃道：“啊，小家伙，他救了你，原来是这样……”
旁边的人赶紧把跪在地上的女子扶起来。两个年纪相仿的女人，在这场灭顶之灾里失去了各自深爱的丈夫，她们怀揣着那点幼小的血脉，向彼此靠近，而后紧紧地抱在一起。
“……我没事。”林问泽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半步，“作为队长，你有更应该关心的。”
“怎么会，在我这里，总是你的优先级更高。”江浩宇抓起他的手，笑了笑，“可惜，程晓军入队没多久。只要是跟着我的老队员，都知道什么值得牺牲，什么不值得。”
林问泽垂眸，他的手被握着，按在江浩宇的左胸口，能感到心脏鼓动的节奏，但他却冷冷地问：“江浩宇，你有心吗？”
“有，它正为你跳动着。”江浩宇脸上仍挂着那副完美的表情，改用双手握住他的手，压低了声音叹息道，“小泽，你不能再这么天真下去。这个世界太不公平，倘若救这些普通人有意义，我们都不会沦落至此。”
从一开始，他们就选择了截然相反的道路，话题无法再继续下去，林问泽也并不想再和他多做无谓的纠缠，甩开了江浩宇，朝一直坐在长椅上一动不动的艾利欧走去。艾利欧自己没有受伤，精神状态却糟糕到了极点，心率过快，异物感阻塞着他的咽喉，手脚都跟着沁出冰凉的汗，被林问泽拍了拍肩膀，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朝他露出一个极度苍白的苦笑：“我都不敢想，他该有多痛。”
“……他救了很多人。”林问泽不知该如何安慰他，生涩地道。
“是，但是我一点都不想他这么做。”艾利欧抹了一把脸，几乎窒息的错觉让他连说话都显得艰难，“他满身都是血，见到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他后悔了，他不该耽误我，因为他把每一天都当成最后一天来活……我知道这不对，但我总是忍不住想，他要是能再自私一点该多好，多好。”
林问泽张了张嘴，终究是没能说出什么来，默默地在艾利欧身边坐下。他突然难以自持地想起了景睿，景睿会怎么想，又会怎么做？从大厦撤离，给额头上的伤口消毒敷药的时候，真的很疼，如果他在自己身边的话，是不是痛感也能变得不那么鲜血淋漓呢？林问泽握着手机，屏幕亮起又熄灭，那串号码被他自欺欺人地从通讯录里删除了，留在记忆里的烙印却无法被抹消。
另一个急救室的门就在此刻开启，护士出来宣布好消息：“病人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且已经恢复自主意识，我们将会把他转到重症监护室，继续密切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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