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云遮掩，一弯明月在云海里沉沉浮浮。
撷芳苑里点着百盏玉勾云纹宫灯，远远望去灿若星河。
元凌觐见天帝后就随他一起来了，随意看了眼离席跪地的众人，果然没有顾丞衍。
怕是嘴上带伤不好意思出来了。
“四弟，你终于来了，快坐下吧。”太子元灏起身，笑着将他拉入坐席。
元凌顺势坐到自己位置上，笑道，“让你们久等了，实在抱歉。”
“四哥既然来迟，是不是该自罚三杯呢？”身后突然传来元溟笑中带刺的声音。
对面遥坐的天帝闻言淡淡责备道，“你四哥身负旧疾不宜多饮，又刚从战场回来，你可别灌醉他。”
“无妨，兄弟们难得相聚，理应多喝几杯。”元凌淡笑，拿起桌案上的白玉杯一饮而尽，三杯应该还好。
谁知第二杯酒才斟满，不远处就传来了顾丞衍慵懒带笑的声音，“这迟来就要罚酒，那你们桌上的酒岂不是都要让给本王喝了。”
他在宫人的随侍下走到自己的席位坐下，端起一旁元凌刚被斟满的酒杯，转身看向元溟，“九弟既然要罚，本王先干为敬。”
元凌暼了一眼他的嘴角，淤青已经散去，只剩下了淡淡红痕，竟莫名有些旖旎。
而身后的元溟抑制住心中突然涌出的恐惧，讪笑道，“皇兄给我敬酒，这不是折煞了臣弟吗？”
“怎么会？”顾丞衍轻笑，“都让你亲四哥罚酒了，本王这异姓哥哥敬杯酒算得了什么。”
眼看这席间气氛越来越诡异，常公公忙出来打圆场，“陛下，老奴安排了一些歌舞给大家助兴，要不要现在开始？”
天帝微微颔首，“确实很久没听荀乐师的曲子了。”
这是准了，常公公暗松一口气，忙抬手示意，“歌舞起――”
很快，穿着淡蓝色广袖裙的舞姬便鱼贯而入，在乐师悠扬动听的乐章里翩跹而舞起来。
天帝又道，“今夜本就是庆祝老四凯旋，大家不必太拘束，尽兴方可。”
众人这才放开怀，一时间席座间都是碰杯笑谈声。
“你自己来就是任由别人罚你酒，我这些年来的心计都是白教的吗？”顾丞衍的语气颇有些怒其不争，但还是将自己案上的三鲜龙凤球端了过去。
元凌一筷子戳上去，很是不以为然，“君子坦荡荡，要那么多心思做什么？”他咬了一口龙凤球，小声含糊道，“而且不是还有你嘛。”
顾丞衍愣了愣，“我不可能一直陪着你……”然而在元凌转头看他之前，他已经恢复了一贯的轻薄笑意，“谁让你现在只能看不能吃。”
元凌也不恼，只幽幽开口，“你是嫌嘴上的伤不够对称吗？”
顾丞衍瞥了眼他身边过来呈菜的小宫女，却是笑意更深，“那哥哥再让你咬一口好了。”
小宫女差点没把汤洒了，她觉得自己一定是耳朵出问题了。
连天帝都发现了这边的异常，“老四，让你少喝点，怎么脸都喝红了，要不要叫御医？”
元凌镇定了下自己的心神，沉声道，“多谢父皇关心，儿臣没事……只是天有些热。”
“无事便好。”天帝挥手谴退底下的舞姬，“你这次大败梁国有功，想要什么赏赐？”
想到时机还不够成熟，元凌思量片刻便恭敬作揖道，“上阵杀敌是儿臣的职责所在，不敢邀功领赏。”
“四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不要赏赐这不是让父皇为难吗？”元溟故作羡慕之姿，“百姓都说，‘凌王出，天下定’，玄甲军更是只听从四哥一人命令，这样的声名自然要有配得上的奖赏才是。”
天帝闻言微微眯了眯眼，“老四这些年和玄甲军一直在外浴血奋战，都不曾好好休养，倒是朕疏忽了。”
元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不待天帝再说下去，便主动开口，“儿臣也觉得有些累了，愿意把兵权让给能者居之，不过玄甲军是衍王一手训练出来的，儿臣不敢擅自做主。”
顾丞衍正低头把玩着手里的酒杯，闻言微微抬眸，“本王好久没带兵了，不过能够为陛下效劳，自然……在所不辞。”
这一唱一和让天帝完全插不上话，他又不能当众拂了摄政王的面子，只好妥协道，“那玄甲军就暂时先交给衍王。”他顿了顿，又道，“朕的皇子该是文武兼修，老四这段时间就呆在文渊阁，朕让温御史每天去给你上课，一直打打杀杀也不好，该修身养性了。”
虽知是变相责罚，元凌也只能叩谢天恩，“多谢父皇体恤，儿臣谨遵圣命。”
宴席散去后，喧嚣和热闹也随之散去，只留下了夜的清冷和寂寥。
“不过一句民间传言而已，父皇竟然这般在意，倒真是让我意外。”元凌负手走在回府的路上，终于忍不住开口。
顾丞衍被他蹙眉深思的模样逗笑，“帝王的眼里向来容不得沙子，一句传言足够了，有什么好困惑的。”
“那你怎么还能安稳地当着摄政王，他最要忌惮的人难道不应该是你吗？”
别说是他，大概所有人都很好奇，摄政王多年来肆意妄为，目无天子，天帝却从未责罚过。
顾丞衍难得沉默了片刻，他仍是笑着，笑意却有些凉薄，“我为他杀了那么多人，总要给些好处的。”
“我也是那些好处之一吗？”元凌偏头，似是要看他是否在认真作答。
四年前长信殿的那场杀戮，他是唯一活下来的。顾丞衍救了他，却也带走了他。
然而顾丞衍却没有正面回答，“你觉得是便是……除了在床上其它的我都听你。”又是不正经的笑容。
元凌忍了半晌才没把拳头再砸到他脸上，“有些事情你们不说，我自己会查。”他顿了顿，“我今晚不去你那里了。”
顾丞衍静静看了他片刻，轻笑，“那回去早点休息，明天还要去文渊阁。”
他又道，“你那九弟太不让人省心了，真的不需要我动手吗？”
“浮于表面的恶毒只不过是愚蠢，你要是闲的慌，不如帮我查查他背后的人。”
“都听你的。”顾丞衍抬手，按了按他的肩，“赶快回去吧，周伯念叨你好久了。”
他看着元凌的背影渐行渐远，才恍然这四年的时光竟是这般短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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