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初，天光大亮。
孟玄离经过庭院时，看见有个人正蹲在梨树下，手里拿着一根细竹棍，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
孟玄离静思片刻，嘴角悄然弯起，放轻脚步朝他走了过去。
此时，那人正专注着手中的事情，根本没有察觉到他的走近。
孟玄离踱到他的身后，捋起两只袖子，不怀好意地伸出了双手。
忽然之间，那人猛地站起身来。
这一下子来得有些突然，孟玄离始料不及，后脚跟蓦地一软，整个人像只受惊的鸟儿一样，很是滑稽地挥舞着双臂往后倒去。
孟玄离自讨苦吃，正寻思怎么才能跌得不那么狼狈时，身前日光蓦然缺了一块，接着腕上一紧，一阵不大不小的力量将他扯了回来。
孟玄离站稳以后，一张熟悉的脸随即进入他的视线当中。
眼前之人身躯修长，容貌清矍峻漠。通透的晨霰沿着他分明到极致的轮廓线条，定格在瘦削的下颏上，勾勒出淡淡的光泽。
不看人的时候，他两道剑眉习惯地微微蹙起，眼神淡而疏远，看上去便少了一分和善。
这令孟玄离突然有种感觉，那双眼睛，不亮的时候，其实也很暗。
他稍稍低头，当看清是孟玄离的时候，眉心转而开阔，眼底仿佛有夜雾拨散开，两旋弯弯的月牙儿慢慢摇了上来。
“阿—照——”
阿晦唤他名字的时候，第一遍喜欢将两个字分开来读，中间停顿片刻，尾音拖长，嘴角再跟着上扬。
每次见到孟玄离，他总会笑得很开心，像是心情很好。
彼时，阿晦仍然抓着孟玄离露在袖口外面的手腕，分开的拇指和食指有力地圈住他的手背。
孟玄离往后退了一步，他便松开了手，在孟玄离腕上留下了属于他的，燥而炽热的温度。
“阿晦，你在做什么呢？”孟玄离问道。
闻言，阿晦先是朝两旁各看了一眼，接着转回头来，神神秘秘地从怀里取出一件东西来，递与孟玄离。
孟玄离定睛一瞧，蓦地愣住，惊道：“这不是——”
阿晦将食指抵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声音压得很低：“嘘，要悄悄的……”
孟玄离接过阿晦手里的短剑，置于掌中仔细端详了好一会儿，最终确认无误，这就是险些让金常天送了命的那柄短剑。
他抬起头，小声问道：“阿晦，这剑哪儿来的？”
阿晦笑眯眯地回答他：“常少侠，给我的。”
金常天被送到天师宫以后，除了知情者，还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孟玄离不禁扬眉，有些难以置信地开口：“常天？”
阿晦点点头：“嗯！”
孟玄离顿然诧异不已，怎么回事？这柄短剑不是消失了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孟玄离探得剑上已无邪气，将剑身翻转过来，看见剑鞘上刻着“宜景”二字。
如果他没记错，宜景是金常天的小字。
他忍不住问：“阿晦，发生什么事了？”
阿晦低头盯了一会儿地面，抬起头来，看起来有些为难，吞吞|吐吐道：“不可说……”
孟玄离放轻了语气，询道：“为何？”
“常少侠说，”阿晦捏了捏袖角，很慢很慢地答道，“秘密。”
孟玄离明白了，肯定是金常天不想别人知道关于这剑的事情，便提醒阿晦不要把这事说出去。像阿晦这么老实的人，自然是会答应他的。
孟玄离虽是很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可阿晦不能说，他也不想勉强，更不愿他因为自己而食言。
孟玄离盯着那柄短剑，沉默了一会儿。
如此，便算了吧。反正这剑没了邪气，也构不成威胁了。
阿晦见他那么安静，忍不住碰了碰他的手肘。
孟玄离回过神来，问道：“怎么了？”
阿晦侧头看着他，嘴角有淡淡的笑意，说道：“阿照不问我吗？”
“什么？”孟玄离懵了一下。
阿晦没有说话，用手指了指那剑。
孟玄离顿时心领意会，将剑交回到他手上，直言道：“既不可说，便不必问。”
闻言，阿晦嘴角的笑意蓦地变深，像是听到了什么高兴的事情，展颜道：“阿照，可说。”
听到这句话，孟玄离显得有些意外。
“什么？”
“我只与阿照一人说，阿照不可再传于别人。”
孟玄离点点头，“嗯”了一声。
过后，阿晦沉默片刻，倏地往前迈出一步，下巴几乎要撞上孟玄离的脑门，低头看着他，缓缓开口：“那一位，也不可。”
听此，孟玄离微怔，才意识到阿晦说的那一位，是蘧之衍。
他退后一步，再次点头，应道：“自然。”
闻此，阿晦又对他笑了一下，顺势侧过半边身子，附在他耳边，慢慢讲了起来。
“昨夜很晚……睡不着……常少侠出门……走得很慢……阿晦担心……跟着他……到了破宅……他找了很久……跪了很久……还哭……后来睡着了……阿晦见天黑……带他回来了……常少侠醒了……把剑给阿晦……让阿晦偷偷埋了它……”
短短一段话，阿晦讲得断断续续。孟玄离顺着他的思路，大概捋清了事情的整个经过。
昨晚夜深时分，阿晦睡不着，意外撞见金常天一个人出门。金常天伤得很重，才刚捡回半条命，走路自然不快，才让阿晦有机会跟上了他。金常天回到金家，费了很大的功夫才找回了他的短剑。许是触景生情，想起往日种种，他在金家跪着哭了很久。由于负有重伤，加上大痛大悲，他虚弱的身子一时无法支撑，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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