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本正经的小伙子把笔搁下来时，蒋岫眼睛都快迸出火花儿来了。本以为他描了一张线稿也就罢，谁知最后一笔落下提起来，转眼间“哗啦”一声翻过一页去，抬手又开始描了一幅差不离的，画画儿临摹还带默写的？新描的这一遍由于无所参照，全凭记忆，因此画的磕磕绊绊、不甚流利。一处勾勒完，下面要想上半刻，才肯落笔。蒋岫看看他手底下的纸，又抬头看看面前那幅被他临摹的画，简直要急得跺脚，就差冲上去替他圈圈点点起来。他等得难耐，暗暗伸过手拉了拉澹台入明的衣摆，冲他挤眉弄眼，嘴使劲儿往离处的出口拧。澹台入明看也不看，举起只手，向他那方向稍稍推一推，就是制止的意思了。后来被蒋岫盯得不自在，拉得也急了些，才扭过头来，对他郑重其事地摇一摇。
“这笔力技法，大概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小后生面上明显浮出两团喜色，只听澹台入明继续，“符合你学了五六年的水平。”蒋岫险些没绷住，忍着笑意悄悄拽了一下他的后摆，叫澹台入明别这么直白，人家一时半刻怕是下不来台。澹台入明权当没察觉蒋岫的暗示似的，接下来一席话更加不留情面：“只是有一点，都已经学了五六年，现在还在练默画，那之前的底子岂不是打得没凭没据？可论理说基础不扎实的人，应该有许多漏洞才对，可最开始瞧着打稿也有几分意思，刚刚又乍一看你拍下来的画作，也还规规矩矩、没有什么问题。真是让我有些捉摸不透。”
蒋岫笑着转过头：“怎么不会？”澹台入明的侧脸就在他眼前，薄薄的肌肤上，细碎的绒毛都近在咫尺。两人走过个没人的死角，蒋岫出其不意地手一用力，扳过澹台入明的脸，使劲儿亲了一口，然后顺着眼继续笑眯眯的，毫不在意臂弯里那人的神色，如常问道：“待会儿是咱们直接回去，还是跟着车回去？”
“我又不是他的老师，只是从自己的角度看画而已。看到什么，想到什么，说的就是什么。”蒋岫不禁哑然失笑：“你平时在长芦先生身边做助教，指点那么些人画画，也是这样的吗？”澹台入明很奇怪地看他一眼：“不然怎样？”蒋岫看他一概不知又有十足底气的样子，不知为什么，觉得面前这人颇有一种马拉不回的倔，孩子才像他这样不肯转弯呢。他倾过脑袋，伸长手搂一搂他的肩，另一只手戳戳他额头：“将来要是谁跟了你学画，那可得惨了。”澹台入明听他这么说，就不乐意起来：“哪儿会？”
眼见着人家开口，澹台入明仿佛才下定了决心点点头：“也好。”说着就伸手去接过来，蒋岫看了小后生一眼，也偏过头去跟着看。澹台入明余光里瞧见，将画稿往他那里送一点，两个人脑袋凑在一起，都不说话。那些纸前头就已经有好几幅了，翻了几页，才到刚刚在眼皮子底下勾成的那张稿子。蒋岫知道凡是画画，还是先打个底稿为好，尤其像工笔的线稿，那更是马虎不得。可写意画的稿子，就像写意这个词一样抽象，实在让人不理解。蒋岫声音压得很低，料想还是能被听见，干脆就直接朝人家问了：“写意画……也需要打稿吗？”澹台入明闻言也抬起头来，似乎也在等着这个问题的答案。小后生解释道：“写意本来可以免了打稿，但我想临摹默画双管齐下，就想了这么个法子。”
小后生不曾想澹台入明说话这么一针见血，脸色紫涨，支支吾吾地摆起手要解释：“不是的不是的，我最近觉得画画找不准那个感觉，自己画出来的，总觉得画面控不好……”澹台入明听了解释也皱着眉：“那也情有可原。但一时找不到感觉，不是临个十张八张就能回过味儿来的，功夫下在平日每一张画上就好。”小后生听了他一番教，连连点头。澹台入明点到为止，就要和蒋岫离开。后边小后生几步拦上来,蒋岫下意识用肩膀将澹台入明挤在后头一点儿，笑着问：“还有什么事吗？”
“在这儿不好临画，我就先把大致的轮廓布局临下来，然后再当即默一遍。回去了之后，再凭着记忆画出来，就相当于记了两遍。”蒋岫听他讲得头头是道，心里总觉得不大对头。他噤了声，暗暗看身边澹台入明的反应。澹台入明眨了眨眼，眉头耸起来一点：“你学画多久？”“有五六年了。”小后生瞧着两人神色古怪，心里有些着慌，忙恳切地追问一句：“您看哪里不太对，尽管指正就是。”澹台入明听他这么一说，竟然带点犹豫地朝蒋岫望了一眼。看我做什么？蒋岫有些扛不住，这个主他可做不得，自己明明连半吊子都算不上呢。
出了展厅，蒋岫看向身边的人：“当时你抢在我前头开口，我还以为你要告诉他你住哪儿呢。”澹台入明笑笑：“怎么会，非亲非故的。”沉默了半晌，他又提起来，“不过……刚刚那周侃的水平，还真不算太差。”蒋岫撇撇嘴：“你说的人家像是平均水平一样。”
“我多看几眼罢了，但这位却是。”澹台入明起先打算一直等到人家收工的，谁知蒋岫突然弄出点动静来打了岔，不禁默默横了他一眼。现在自己被他推出去了，也不好扭捏，干脆利利落落冲人家点了点头。小后生冲他腼腆一笑，澹台入明趁着这工夫迅速打量他几圈，开口便直奔主题：“还是学生吧？”小后生笃定点点头：“是，美院的。”听见他来自美院，蒋岫忍不住接一句嘴，对澹台入明道：“那巧了，你不也……？”话脱漏一半，这才觉出不妥，所幸澹台入明当即没什么反应，只管问那小后生道：“新生？还是已经学了几年的？”“学了三年，明年毕业。”到此，澹台入明便不问了，眼神落在小后生架子固定住的画稿上，似乎在思考该不该开口。那人顺着他眼神一望，明白了大半，便主动取下来，握在手里：“您要看？”
被猝不及防亲了一口的澹台入明惊得发愣，只管瞪着眼睛看蒋岫，素日宁静孤绝的五官生出波澜，这波澜也是风过后皱了的春水。蒋岫越看，心里越是跳得厉害，也不等他反应，擅自做了主：“我们先走吧，还能四处逛逛，等那么些人做什么。”澹台入明半天不吱声，最后任凭蒋岫搂着点了点头。
你看吧看吧，回头再和你把账算了，蒋岫气哼哼地想。狠话只在心里放了，也解恨许多。这时那小后生一搁笔，拎起架子要往旁边挪去，下一个要看的就是蒋岫边上的那幅。蒋岫瞅准他往自己这儿挪步子的那个当儿，故意向边上一避，脚下“啪嗒”，不大不小一响，小后生才发觉自己后头站了个人来。他以为自己开始挡了人家看画儿，现在又要阻了路，忙低声道了个不是：“不好意思，挡着您了吧。”蒋岫眼瞧着可算是有些希望了，宽宏大量摆摆手：“没，其实刚刚是在看你画呢。”小后生的短脸红了红，老实巴交地挠挠头：“您也是这行儿的？”
※※※※※※※※※※※※※※※※※※※※
前几天事情比较多 又卸载了微博就缺了通知 接下来更新恢复
喜欢山河入丹青请大家收藏：(m.zhuiyo.com)山河入丹青追哟文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