拟古画馆坐落在和平门外头，近着琉璃厂那条街。与其说是个画馆，不如说是一个集展览、学术、交流为一体的荟萃中心。下了车，眼见一排粉白矮墙，墙上盖着列列灰筒瓦，墙中间嵌着一面面漆木的镂空格子窗，样式并不怎么繁复，来来回回要么方形嵌套，要么成角堆列，却是难得的简洁明观，疏疏的条框之间便得以窥见里头的风景。人们在人行道上依着矮墙走，伸伸手就可以摘一片瓦片下来一样，行至大门口，电动推拉门开着一边，门后边是一片灰砖地，上头坐落着一方双层四合院。一溜的白墙黑瓦小窗往左右两边走开，正中央嵌进去一扇红门，两个石狮子分列左右坐镇着，抬抬头往上看，二层正中挂着一竖匾额：拟古画院，匾额两侧依旧是白墙小窗，最上头盖着飞起的檐角，唯独那屋檐上坐着小小的兽，叫不出名字。
蒋岫和澹台入明随着人群进了大门，又进了二门。开幕式的地点设定在二楼的交流厅，台阶上一时全是他们这一队的人，几十号人把本就不甚宽的楼梯塞得满满当当。蒋岫让到一边，等到人疏散些，将澹台入明护在靠墙的那一处走上去了，沿着走廊的墙上挂着些仿制的画砖，看上去就要掉灰落土那种，蒋岫一眼发现，就用胳膊捣捣澹台入明：“你看看这些？”澹台入明虽道：“以前也不是没有来过，这些画砖当时还不挂这儿的。”但还是依言放慢了脚步，仔细看了看。他们本来就是靠墙站的，人也渐渐少了，后头的也不当二人挡了路，只往旁边走几步再绕过便行。可偏偏是正在亦步亦趋时候，蒋岫左肩被人轻轻撞了一下，接着听见有什么东西掉在面前那个台阶上，啪嗒一声响。他匆忙掉转过眼，前头无意撞上他的那个人本已经走到他前面去了，正要跨上一个台阶，这时闻声也一回头。
这下蒋岫看清对面，是个穿着粉红对襟唐装的女孩子，两边耳朵下伸出一对双马尾，一个垂在身前，另一个甩在背后。她看见蒋岫，对他笑笑，微微弯**去，马尾一荡一荡地半悬在空中，仿佛自言自语，但又要叫人听见一样：“哎，我的笔。”蒋岫向地下一看，抢先那女孩子一步弯下腰去，将笔捡起来还给她。是支小钢笔，看起来怪名贵，蒋岫想，别给摔坏了才好。那女孩双手伸过来接了，指尖在蒋岫手指上碰了一下，将笔放到嘴边吹了吹，又轻轻掸了掸，方收回迈阶的那条腿来，向一侧让了让：“谢谢哥哥。”蒋岫甚少被人这样称呼，连连摇头，有些不自在起来：“没事。”那女孩没有要走的意思，反倒顺势和蒋岫他们一块儿上去，一面单手稍稍挽起些米白的及踝裙子，仰着面，弯弯嘴角便挤出两个酒窝：“您也是来参加这次交流会的吗？工的什么画儿？”蒋岫汗颜：“我是亲友、亲友。”他向边上看看，和澹台入明使个眼色，这女孩儿看上去还是个学生，居然就当起了画家。
澹台入明很早就开始冷眼看着这边的动静了，见蒋岫对自己挤眉弄眼的，也不多理，目光倒越过他在女孩上下逡巡了一周，也就仅仅一周便收了回来。那女孩听蒋岫如此回答，欢天喜地地轻轻拍了拍巴掌：“好巧，我也是跟着我姑姑来的。”蒋岫心稍平些，又对澹台入明放心地眨眨眼，那女孩继续道：“听您这么说，平日里是不怎么画吗？”岂止不怎么画，完全是压根儿不画。蒋岫含混过去，那女孩知趣地不问了，只道：“我叫金又棠，您呢？”蒋岫告诉了她自己的名姓，金又棠看了看他身边的澹台入明：“那您大概就是习画的前辈了吧？”澹台入明对她略略一点头，言简意赅：“澹台入明。”金又棠歪歪脑袋：“澹台？是孔子弟子的那个澹台么？姓这个的属实少。”她想了想，又问：“两位从哪里来？大概不是北京人吧。”澹台入明只是不说话，蒋岫只得替他一一回答，却暗自忖度一番，将澹台入明曾经在北京待过一段时间的事情隐去了。
三人说话间已行至二楼上，蒋岫问金又棠：“怎不见带你来的老师？”金又棠四下里看看：“姑姑吗？她大约是跟当地的队伍集合过来。我和她不一道，因为家离外地来宾下榻的酒店比较近，就跟着你们一块儿来了。”她一直在圈玩着垂在衣襟前的辫梢，虽然看上去也该有十**了，却娇憨得自然可爱。蒋岫在对话时有注视着人的习惯，而金又棠的眼睛却扑扑闪闪，有意不让他捕捉住一样。但等到蒋岫收回目光，或是开口讲话时，她又一直偏着脑袋盯着人看，专注得像伺机而动的小动物。及至入场，门口摆着桌子，上面是签到表。金又棠找着了自己的名字，拔出自己手中一直握着的笔就要落下去，蒋岫在一旁等着，却见金又棠划了好几笔，只写出些枯涉的道道。她侧过身，正要用力甩几下，忙被蒋岫制止了：“等下甩到衣服上怎么办？”那可是粉衣裳白裙子，都是浅色，蒋岫没想太多，正庆幸自己会随身在口袋里插支笔，便掏出笔来拍了拍金又棠：“用我……”最后一个“的”字还没说出来，一直站在他身后不说话的澹台入明突然开口了：“桌上有。”金又棠回过头，眼睛一眨一眨，没想到一样：“啊？”蒋岫的手顿时有些多余，他回头确认一眼，澹台入明就像刚刚什么都没说似的，抿着嘴，看他接下来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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