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大家交头接耳，好不热闹，主持人清清嗓子：“那请二位老师为我们讲解一二吧。”话音乍落，文汝东抢先一步开了口：“鄙人画这画，就是为了应这个展的景。这山啊，有些眼力见儿的人都看得出来，就是我们城外著名的齐霄山，我曾经有幸在山上一家客宿住过些日子，日日登楼眺望，越发觉得齐霄风光也不输那些名山大川。文某人不敢妄言摘星，也不愿按捺心性，便来把这河山绘上一绘！”不知有谁叫了声好，连出一片掌声。文汝东又比了个手势，平下鼓掌，继续道：“此画便待有缘人了，暂且不提。只是鄙人有一疑惑，还得请……”他目光一转，直向澹台入明射去，“澹台老师来解一二。”那句“老师”一出，气氛登时凝重许多，主持人在台上夹在中间，也是大气不敢出。澹台入明才慢慢把眼回过来，看了文汝东一眼，又悠悠地向一侧台下要了个话筒，才慢条斯理，开口只道了“不敢”二字，旁人都在等着他的下文呢，才发觉他似乎把想说的都这样说完了。
文汝东也没料到澹台入明这般反应，足足闷了好一会儿，方回过神来，面上更加难看，也不拿腔拿调了，径直就问道：“这是山水画的展，如何作得人物来！”澹台入明却笑了，一面轻轻摇了摇头：“您别急，这倒确实没有限我一定画什么啊。”文汝东一时气结，还想说些什么，主持人眼见不能再这样僵持下去了，赶紧插到二人中间打了个拙劣的圆场：“哈哈，两位虽然在画什么这一问题上有些意见失和，但不得不说，他们的画都展现了极高的画坛水准。澹台老师，不如您也来说说为什么画这个吧？”澹台入明不再看文汝东，接了话道：“这幅观音的光相用了品蓝，我是想以此象征汪洋；光相背后隐约画了一些云山的纹理，便是指意山色。长芦先生曾经让我帮着抄《印光法师文钞》，里头有一段话：‘菩萨现身，不专现有情身。即山河树木，桥梁船筏，楼台房舍，墙壁村落，亦随机现。’我画这尊观音，就是想传达这个意境。”众人哗然，惊叹之声不绝于耳。蒋岫眼睛瞪得比谁都大，原来画幅画好看远不够，还有这么深的立意。忽然他就想起那人在凤尾竹后头的一声“画固然是要人来评的，可如果没得比呢”。若单论画技，二人应当俱是一处高妙，东风西风互不相压；可就眼下这两幅的意味来看，一个老老实实泼了一幅山河水墨，另一个虽说可能被诟病牵强附会，却真真是耳目一新的创举。谁又有这个胆量画起看上去毫不相干的人物画，还面不改色说得四座心服口服，倒叫人怀疑起自己孤陋寡闻的不是来。
高屹朗一抚掌，轻叹道：“不画同物，避其尖芒，又不甘人后，处处留锋，这个算盘打得……不愧是他。”因为所画题材不同，笔法也有异，眼下要分出个高下显然是不能够的；若是真要论剑一番，占下风的那人是谁，估计也心知肚明。大家都意识到了这一点，很默契地揭过不提，由主持交代两句，号召众人鼓了一番掌，便开始竞价拍卖。高屹朗一哂：“还真把拍卖二字放到台面上来说，他们也可真实诚。”蒋岫说：“那不然还能安个什么名头呢？”高屹朗语气里不掩鄙夷：“压根儿就不该如此……”他一看蒋岫，想起什么似地，又话锋一转，“喏，”他朝台上努努嘴，“蒋先生想不想来一回？”蒋岫自嘲一笑，摆摆手：“之前不和你说过了吗，我就是来给人家澹台老师捧个场的——虽然人家也许用不着啊。”高屹朗笑道：“捧了人场，再捧个钱场嘛！”上头先拍起了文汝东的画，底价起了五千，蒋岫没忍住，“啊”了一声，他还以为能多贵呢。高屹朗似是一眼看穿，提点一句说：“几个小时的画儿，于内行而言不过是游戏之作而已。”“游戏之作就……？”蒋岫知道他们本事高，却没曾想人与人之间的差距还能如此大，难怪说是外行人看热闹，他自个儿也是看了好一场热闹。
“八千元！”有人举手示意，又传了话到台上来，主持人喊出价，顿了一顿，环视四周：“八千一次！”毕竟出自文汝东之手，上了八千倒也情有可原，可蒋岫没想到他一个不留神，便平地抛出几大千上来。“八千元两次！”主持人又四下看看，又不知为何回头快速地扫了一眼文汝东的表情，才报出最后一句：“八千元三次——成交！恭喜这位先生！”蒋岫跟着大家又胡乱雇了一回掌，不禁想到，澹台入明这幅画该能叫到多少？
留给蒋岫思考的时间并不多，主持人在台上报出底价，也是五千，登时便有人举起手。工作人员过去附耳几句，传话上台：“五千五百元！”又有人不甘人后一般，报出了六千元，紧接着是六千五百元、七千元……蒋岫估摸着和刚刚的节奏似乎也没什么差，心渐渐定了定，看向台上澹台入明，双手叠着垂在身前，脸上无甚表示。台下又一人举起手，传上去的价却不合方才呈五百元递增的趋势，出来个七千七百元。就在这时，台下突然陷入一阵可怕的寂静，蒋岫几乎是在一瞬间便察觉到了，主持人眼见无人：“七千七百元一次！”怎么回事？蒋岫看回台上，文汝东面色不改，依旧暗有得色，身边的儿徒们已经带着山水退下，唯独一幅观音眉目淡然温慈，默然无声。旁边的澹台入明原本也在放空，听见主持人冷不防开始喊一次二次，微微动了动嘴唇，凝神望下台，果真是无人再举手起来。“七千七百元两次！”蒋岫捏紧了拳头，虽然不知道内行人会不会依据所谓现场作画的游戏之作所报出的价来定义优劣，但这外头还是不懂的人多，在外行眼里，岂不也意思着一个高下？主持人捏紧了话题，张口道：“七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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