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是首演当日了，大幅海报哗啦啦一抖开，震怒出气流的波浪。“霜天晓角”四个大字笔走龙蛇而出，映着背景上边关冷月如霜，残墟烽火，孤烟一缕轻袅袅。故事老老实实设定在古代，安安分分不向谁致敬。
李双还挑大梁演的角是宋朝一位郡主，名叫赵徽宜，历史上查无此人，不过因此也没了太多限制。赵徽宜秉性本是清高孤冷，不信神鬼信人事。然而她在靖康之难中被迫北上，心境被无常无情世事慢慢消磨，最后含恨而终。理所当然地，还有一个男主角。只可惜这个男主角是个姓完颜的金人，虽然痴心一片单相思，但迫于形势无能为力，只有控诉着这无义的战争与残酷的胜败，默默地目睹女主角的湮灭——从头至尾的悲剧。
李双还原话是这样的：“看吧？赵徽宜抗争过没有？抗争过。完颜纠有没有问题？他仰望赵徽宜都来不及呢，还会不尊重女性？三观正不正？打仗苦了老百姓，当然正！艺术性强不强？结局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你说强不强？”
演出时，蒋岫就倚着入口处的雕花柱子，朝里面张望。李双还唱念的是什么，他听不太懂。只遥遥望见李双还将水袖往肩膀上一搭，朝这边作出观望态：
“这是谁家的江山哪？”
这一句分分明明地钻进了蒋岫的耳朵里。蒋岫听见李双还念“江山”二字，音起到极高，几乎不可再续，喉头的悸动尾声却仍然颤颤巍巍地接上，缓缓化出一个“哪”音，似是吐出了胸口中所有的郁结，又有新愁填满，最终凄落成渺远的一声长叹。
全场从一片寂静里觉醒，渐渐开始响起一片短促而充满赞赏的掌声。蒋岫也恍然惊醒，才发觉湿了眼眶。他突然想起来，这还是开演不久。
蒋岫不常与人赌，但他觉得这几年来的唯一一次却是要输了。他为将来《霜天晓角》大火，自己狂捞一笔的情形高兴，但想想自己兴许从此在李双还面前低一头去，还是沮丧横生。更何况那副头面的事情，又该怎么说呢？
蒋岫思及此，便提步走人了。
他回到办公室里，一开口就是：“小吴？小吴在哪里？”这小吴是工作分配到这里来的，居然叫了个吴知。虽然名字没起好，可并不妨碍人家对这个城市里一花一木了如指掌。如今被蒋岫当路路通使唤，说好听点就算个秘书。
小吴正好从门外进来，忙忙赔着一张笑脸道：“真对不住，刚刚我也一块儿听戏呢。看见您突然一闪，人没了，才想着赶回来。是有什么事吗？”蒋岫全然不在意他擅离职守的事，单刀直入问：“澹台入明，他住哪里？”小吴怪道：“美协大院。您找他？”蒋岫应了。小吴一拍巴掌：“那可不得了了。”蒋岫漫不经心道：“有什么不得了的？李双还那个臭脾气我都吃的下，谁能犟得过他？”小吴又问：“您找他干什么的？若是为社交应酬一类，那可是没好脸色。若是为画，得看志趣投不投机。”
蒋岫奇道：“还这么多讲究！”他本不想抖露出打赌的事情来，可事已至此，也略和小吴说了一说。这回倒换小吴奇了：“澹台先生还会这茬？”蒋岫笑说：“这城里居然有你不知道的事！”小吴也笑：“我可不晓得这个情况他会有个什么标准了，您还得亲去碰碰。”
蒋岫在办公室里坐了一遭，掐好时间，去后台领赏一样地接受表彰。一到后台，就看见人群簇拥中的李双还。李双还在人堆里，妆也不卸，脂粉显得格外注目，一点小口正爆豆似的，噼里啪啦说个不停。瞅见蒋岫过来，立刻拨开人群就扑向他。本以为李双还是疯了，可定睛看，居然一脸怒气。
李双还两眉吊梢，斥骂句：“今日对家恬不知耻，居然使了个捉笔的来探虚实！”
蒋岫道：“是不是捉笔的，你怎么知道？”李双还愤愤不平：“刚不是下了戏吗，我看人还没来，又觉得闷，想去接点冷水镇一镇。结果给我听见在后台水间里，乐游园的那位不知道和谁在打算盘呢！说的什么‘你是行家，可要给我写一篇，批得赏晴楼挂墙上去’！”
“乐总？然后呢？”
“我倒是想干什么呢！后台就有人寻来了！一喊我，来的人不就越来越多了吗？”
骂的对家是乐游园，也会上几出戏，但更多的还是演话剧开音乐会之类，其实算个剧院。不知道什么时候，和他们乐经理结下什么梁子，每次上戏打了对台，都一定要和明明不是一路没法比的戏院分个高下。蒋岫早在开始就知道这回事，可是李双还太争气，每次的座都多乐游园几成，根本没有让他吃着亏，蒋岫也就不以为意。
这次遣人来，自然也不是第一次。不过正好被李双还撞见，那就很难再善罢甘休了。
蒋岫轻飘飘道：“探了又怎么样？你李双还唱得好，还怕他找一支胡写的笔？”李双还睚眦欲裂，扯着蒋岫的衣襟，跳脚就骂：“放……”他的眼睛突然往身后溜了一圈，发现还有外人在，立刻吞下那个字，改口道：“放什么心啊？那捉笔的是写报纸写周刊文化专栏的！行家！他一胡说，可不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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