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长冰当然要听，尤其这个瓜还有自己的功劳在里头。
他对于海城九中的记忆只有早上全校跑八百米，食堂好喝的酸辣汤，其他么……真没有。肖长冰的父母都是地质工作人员，经常需要四处跑，单肖长冰记事开始，就搬过四五次家，现在二老定居燕城，对远在海城的肖长冰一如既往的撒手不管，反正自家小孩儿从小有主见，表面柔柔软软，实际心里有主心骨，从不跑偏。
“我是在九中读过两年……两年不到，就一年半吧。”肖长冰说，“不对啊，你读高中时候，我早就毕业了，你怎么知道的？”
“九中操场靠近食堂的地方，有一个宣传栏，因为走那儿的人很少，宣传栏更新不快。”冷宙拿了吸管，在桌上搭出一个平面图形。
肖长冰记得，每回早上跑步都看着万年不变的褪色名人照片累死累活。
“有次市里来人检查校容校貌，学校要更换宣传内容，每个班负责一片区域，我们班就管那个地方。那时候我很孤僻，同班同学都不喜欢我，不过我很高，而且很会打架，他们不敢明着排挤我，暗地里就疏远我，像这次清理更换，都甩给我一个人做。”
“过分。”肖长冰说，“你有没有很累？”
“没有。”冷宙含笑说，“当时只是嫌麻烦。是个周五，没有晚自修，放学之后学生都走了，除了艺术班的还在补文化课，就只有在操场上踢球的。我一个人在宣传栏那儿，往下揭以前的布告。”
一层一层的被晒的没有多少粘性的塑料张贴被揭开，地上堆了厚厚一叠。除了名人名言，还有优秀学生语录。
孤僻而孤独的少年冷宙在夕阳的余晖里，揭开一张残破的张贴画之后，露出了下面青涩的照片。
肖长冰，高二（5）班。
照片下面写的是：强烈的希望，比任何一种已实现的快乐，对人生具有更大的激奋作用——尼采。
冷宙倒退两步，歪着头看还算清楚的内容。
看完之后，少年冷笑一声，撕掉这一张，把所有废纸卷成一团，塞进垃圾桶。
——没有希望，也没有已实现的快乐，所有也没有激奋。
其实冷宙就记住了尼采和肖长冰这两个名字，记住后者大概还是因为那张没有长开已经显出好看的脸。后来冷宙在书店看到尼采诗集，鬼使神差地掏钱买下来，从此彻底把肖长冰与尼采联系在一起，并且放进脑子里。
肖长冰有点无语。
现在回想，他那时候应该是在故作深沉。高中时候嘛，多半有些中二心思，别人可能体现在别的方面，肖长冰就是看高深的晦涩的诗集，然后捞一句自己其实也不算太懂的讲。
“这——这样啊。”肖长冰挺起胸，“哈哈，哈哈哈哈……”
“不过后面我记住你，是另一回事。”冷宙说。
那是冷宙刚上高二那年的冬天，流感肆虐，学校里病倒一片，冷宙也中招了。他是单亲家庭，妈妈又是涉外导游，冷宙发烧时，冷妈妈不在家，带团去了。
冷宙自己拿着钱去医院，开处方挂盐水，问护士要热水袋和毯子。
是在海城第二人民医院，规划设计问题，急诊室边上的第一输液室又难找又不好走，不是常来的根本找不到，所以常常是第二输液室人满为患，第一输液室冷冷清清。冷宙因为妈妈经常不在家，有个三灾六病都是自己来二院，对这里的构造很清楚，所以扎过针就拎着盐水瓶到第一输液室坐下，闭目养神。高烧让他脑子有点糊，意识像是脱离身体，悬在头顶二十厘米。他不敢睡，没人照看，万一真睡过去，待会儿盐水瓶空了不好提醒护士过来换，就睁着眼皮，往斜向的诊室看。这天晚上急诊人不多，平日走来走去的夜班护士也都被喊去抢救一个病人，因此没什么可看的。只到了半夜上，才有个穿灰色西装的人捂着胃进去。
胃病。
冷宙在心里分析的头头是道。
那人等了好一会儿，医生才出来看诊，然后见他捂着胃拿着单据去二层的夜班化验室查血，然后回来等着出结果。期间有个长得不错的男人过来递了瓶水，不像是熟人，水他也没喝。
冷宙有点渴。
但是他实在没力气举着盐水瓶去自动贩售机买东西喝，只能安慰自己生理盐水打进身体里也是补水。
取了化验单，男人进诊室看了看，医生又去帮忙，他只好无头苍蝇一样乱撞，发现第一输液室有软椅子，人还不多，就进来坐下。
因为人不多，第一输液室灯没全开，只开了两三盏，所以男人坐在灯下，就是坐在离冷宙很近的地方。
冷宙视力很好，脑子虽然因为高烧发糊，还是认得出这人是自己在宣传栏“见过”的肖长冰。
肖长冰这会儿长开了，五官有轮廓，却又显得柔软，嘴唇有点发白，大抵是胃疼的缘故，固定头发的发胶散脱一些，垂下来一绺，落在旁边，金丝眼镜架在弧度好看的鼻梁上，遮住纯净明亮的褐色眼珠。
冷宙瞥一眼他手里的化验单，看不出门道。
肖长冰显然也注意到这个动作，就微笑着说：“流感吗？”
冷宙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不算清亮型，有一点点低。
他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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