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惯常写耽美小说，但这回不是，它不完全是小说——尽管虚构的创作是相对安全的。你知道生命中与你最亲近的那些人都对你的文字最陌生，你可以尽情地写，在虚拟与现实之间揣度每个跨步的远距，始终往前却又许愿永远都不要走出去——这个故事是这样平庸且黯淡的。就只是，少许关于韩立彰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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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溅的玻璃碎片划过脸庞，肌肤似乎感触到一瞬间空白，接着才是细细密密的疼痛，似有水液渗出表层，凝驻在划口，似落不落。
既热辣，又刺冷。
然后韩立彰突然想明白了从前总想不明白的事情：为什么他会执着于爱情，更胜亲情或者友情？
大概就因为，爱情是唯一能够将自身完全投入，并且即使愿或不愿，都能被轻易抛下的情感罢。他不曾考虑爱情转变为亲情的可能性，例如婚姻，两个来自两方的陌生人可能相识、可能相爱，但若要拿彼此的生命磨合度过大半辈子，实在太过荒唐。
是的，荒唐。韩立彰垂眼，有些想笑，但事实是他连牵动嘴角的气力都无。究竟自己用着什么样的表情面对现正上演的戏码，他不知道。上一秒（或者也可能持续了几个钟头）咆啸着的父亲沉默地不可思议，仅嘴里喃喃念着混浊难辨的醉语，空气弥漫着韩立彰所孰悉的酒气。
母亲在哭泣，哀叹命运悲凉，厉声索求同情。癫狂是原始人性，韩立彰想，当母亲指着父亲，以及她无动于衷的儿子控诉：『你们』、『你们这家人』，韩立彰想着这世界还能不能再更魔幻。
衣袋里的手机叮咚响起，时间是深夜十一点刚过半，主管丢来讯息，让他临时完成一个案子，明早就交。韩立彰放下公文包，回复讯息，尽可能让文字显得乐意且愉悦。接着提起公文包转身，好像听见后面两人对他喊些什么，但他感觉自己应该要继续走、走出房间、带上房门。将那对陌生人封掩在他们自己的世界里，无论那是个什么样的世界，韩立彰都不曾踏进去过。
大学毕业后第二年，韩立彰在某个台风将临的秋季独自前往环岛，他不确定自己想要寻找什么，也许就看看风景。
花东的市区公交车堪称都市传说，柏油路焰烫如铁板；早市热闹非凡，他带着十成怀疑被热情招揽游客的大妈按上板凳理发，但不得不说，事实证明露天理发摊的手艺奇好；路途结识的德国旅人极力向他推广花生果酱吐司，味道太恶心了，韩立彰祭出臭豆腐，可惜对方吃得津津有味，他毫无办法，只得称败——而绿岛，始终下着大雨。
大得让人能够理所当然地在雨中大哭或大笑，他骑车在水光粼粼的山路上滑了一跤，迟缓地察觉每每自己跌倒总不易爬起。雨停之后，他看着静谧苍蓝的海平面，很久很久，想着自己是不是能够好起来，想着反正不会更糟了。
于是他回到台中，这个消磨他从前以及往后人生的城市。删除大半新旧好友，社群网站的发明太过便利，几个点击动作便能将所有交际全数遮屏。科技始终来自于人性。
他换上笔挺西装，进了个好像挺大的公司，一面自嘲终于不用担心到夜市卖鸡排了，一面在独有他一人的企划部担任渺小的平面设计师。不过他后来总想也许自己宁愿去卖鸡排的，例如被强迫熬夜加班并且没有加班费的现在。
锁上家里的铁门，韩立彰凭靠在骑楼柱面，低头看了看身上，有些玻璃碎屑，他随意拍开，所幸衣服没什么大碍。落地镜坏了－－他不用去看也知道，父亲刚拿着藤椅砸过来，怎么可能完好－－他思考是否有必要买一面新的镜子，但，终究会被砸坏的。
夜空深黯混浊，没有星星。韩立彰收回视线，在心里过了遍思绪，他今晚总得找地方住。打给Z？那家伙这时间刚下班，应该累成烂泥滩了，打给他不道德。打给玲玲？不行，玲玲和家人同住的，第一次拜访女友家里是这种情况，他怀疑她爸会不会打死他。
最后韩立彰在车站附近找到尚有空房的商务旅馆。要了仅剩的高级房间，刷卡进去后乡巴佬般赞叹花大钱就是不一样，迎宾花束和一小盘精致的巧克力都在床上摆得美美的。他抛了颗巧克力糖进嘴里，快速冲澡、拿出便利商店买来的啤酒打开笔电，开始又一个彻夜工作的夜晚。
他忽略心里浮动膨胀的空寂，反正不会更糟，韩立彰对自己说。
※
事实是，再糟糕不过了。
当韩立彰在主管进入办公室的第一时间将完稿的案件递往对方手里时，他的好主管——这个梳着油头、面皮稚嫩、成天调侃女职员不干正经事的年轻好主管——看了两眼、便懒洋洋道：「噢，后来计划改变，这个事不急着处理。」
于是韩立彰心里就只剩『混账』以及其他无数句不便公开在这里的东西。当然，面上还是挂着谦良和善的笑。
回到座位时，正巧看见LINE的讯息通知从屏幕下边跳出来。
LULU：
『小韩，你今天会来彰化吗？』
除了这边正职的工作，韩立彰另外在彰化兼职书店店员。那是一间奢华古旧的独立书店，红木装潢透着十足年代感，灯光映照出旖旎柔和的氛围。店长是他的朋友，有一个相当美丽的英文名字，不过自从韩立彰成为店员，便改唤她店长；另一位店员是与韩立彰年龄相仿的阿青，阿青更简单，叫店长一个『姊』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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