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宥没有想到过会在这里遇到他。
“你们先走吧，我有东西落在实验室了。”他匆匆交待了一句，扭头就走。赵志杰他们也并没有多问，只是稍微停顿下来点点头回应一下，又立刻无缝衔接上了刚刚的话题，三个人说说笑笑地走了，声音消失在走廊尽头。
顾宥和他们是室友，也仅仅是室友。
顾宥悄无声息地返回实验室，又轻手轻脚地关上门。学校的遮光窗帘很好，只要拉上了，一点阳光都透不进来。他一下子没能适应黑暗，又心不在焉，踝骨猛地撞上实验设备铁质底座的边角。微妙的角度带来尖锐的疼痛。他本想蹲下去抚一抚脚踝，最后却只是踮着脚尖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黑暗，轻轻一哂。
明明隔了那么远，甚至连那个人的正脸都没有看到，目光都没有对上。顾宥，你躲什么？
也许他根本就不会看到你，也许看到了他也认不出来你，就算认出来了又会怎样呢？
静站了一会儿，脚踝上的疼痛也慢慢缓解下来，他又推开门走出去，以其他人所谓的顾宥的那种眼中空无一物的姿态。走廊里没有人，他轻松地走了几步，搬运器材的人又从不远处的实验室里推门而出，那个人也在其中，正好和背对这边的一个人说话，顾宥突然感觉踝骨还在隐隐疼着。
所以是因为想明白了不在意了才走出来，还是因为自认为可以侥幸避开那个人才放松了，只有他自己知道。
实验楼一层只有一个客梯，顾宥不可避免地继续走近那个人，直到他停止和对面的人交谈，将目光转向自己。不过还好，走到他身边的时间足够顾宥编排好一切。
“顾佑？”那个人不出意料地叫住他。
“嗯？”顾宥很自然地驻足，然后转头表示出疑惑与惊讶。“哥？”
“佑…顾佑，真的是你？”左然眼中也突然有了光亮，但是似乎不是惊讶，更像是抑制不住的喜悦与期待。
“嗯。哥，你怎么会在这里？”顾宥适时展开一个笑容，甚至有他甚少表现出的亲近意味。
仿佛他们是小别后的再见，而不是时隔四年的重逢。
“我们公司给学校赞助了一批设备。我跟我弟弟说会儿话，你们接着搬。”左然先回答了顾宥的问题，再支走了身边的工人。
“我弟弟”三个字落在顾宥的耳朵里，让他有瞬间的恍惚。
“好巧。我就在这里念书，医学院，大二了。”顾宥抬起头，继续笑得乖巧。
“是好巧。我都不知道……你又回来读书了，还在我的母校。不过你现在不应该是大三了吗？”
“我复读了一年，所以就晚了一届。”
“为什么复读？”
“还能为什么？高考发挥失常，没到自己想要的水平。”顾宥说得云淡风轻，一带而过。“哥你呢？什么时候毕业的？现在工作怎么样？”
“嗯……去年。现在在医疗器械公司工作，还算对口吧。”
“那你忙吧，我等下还有课，先走了。”该有的寒暄完毕，顾宥觉得这场偶遇可以就此结束了，他没有等左然回答，微微欠了**就走。
“佑佑。”
他已经快要走到电梯口，可是左然突然叫住他。
“这么久没见了，一起吃个饭吧。”
那个称呼让顾宥感到陌生，很久没有人再这样叫过他。气氛也由此发生了变化。
“可是我现在有点着急，下次再说吧。”他一边回头说，一边按下下行的按钮，明显表示出自己不想再多逗留。
“那把你手机号给我好不好，等你有空再一起吃饭。”左然已经走到顾宥一步之外的地方，看着他的侧脸，刚好是右边，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下眼睑的那颗小痣。
顾宥看着电梯上的数字渐渐接近他们所在的楼层，从怀里的生理学书的第一页撕下一张便签，写下一串数字。
“我走了，再见。”他把便签递给左然，电梯门也刚好打开，他走进去靠着一边侧立着，依旧只留给门外一个侧脸，心里想的却是再也不要见面。
左然看着关上的电梯门，低下头叹了一口气，顾宥离开的时候连开始那点刻意的亲近感都没了，甚至不愿多看向这边一眼，只剩下清冷的疏离。手里的便签上有熟悉的字迹，顾宥不是只留下了电话号码，还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顾宥。
左然的眉头在看到这两个字时蹙紧后，再也没能放松。
他开始后悔自己一心促成的这场“偶遇”。他没有考虑太多，只是想知道顾佑过得好不好，又恰好有这样的机会送到自己面前。
半个月前左然妈妈的微信账号出了点问题，左沁那小丫头非逞能说自己能解决，遭到无视之后偷偷拿了妈妈的手机一通乱点，最后捣出个烂摊子被教训了一通。刚好是在周末，左萱给左然打电话时提了一嘴，他正好没什么事儿，就过去了。账号重新登录上去之后，他无意间看到聊天列表里左萱和一个人对话的最后一句：你放心，小诚在学校会照顾他的。
左然很少会对不必要或者不应该知道的东西产生好奇心，但是看到这句话他却鬼使神差地点开了聊天界面。果然，她们所谓的“他”，就是他突然想起的那个人，顾佑。四年了，他对有关顾佑的事还是那么敏感。左然锲而不舍地翻完了妈妈和苏之诚妈妈所有的聊天记录，得知了顾佑现在和自己在同一个城市，同一所大学，尽管他已经毕业一年。
他突然生出世界真小的感叹，原来他和顾佑离得这么近，甚至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左萱一直都有顾佑的消息，而他的公司要给顾佑所在的学院赞助一批设备。
毕业之后那么多家条件差不多的公司的offer偏偏他选择了那个医疗器械公司。
他甚至觉得这可能是命运的安排，尽管没有让他们直接重逢，但他需要做的，只剩下顺其自然地推波助澜而已。
可是在看到顾宥递过来的便签上的名字之后，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甚至有些不安。
顺其自然吗？还是他念念不忘下的一时脑热。
巧合不只是巧合，重逢不只是重逢。还有这四年里，错过的不只是错过。
可也许他已经意识到这些，意识到这可能不是萍水，而是漩涡，却还是会拨通那个电话。因为见到顾宥之后，左右他的，不再是现实与理性，而是对过去的执着，对未知的迫切，和这四年来不汹涌，但也不间断的，对一个人的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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