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鄢是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的，门外的人一直“叩叩”敲个不停，敲得他本就晕的头更疼了。
他不耐烦地睁开眼睛，浑身酸痛，像是睡了漫长的一觉。浓烈酸涩的劣质酒味扑鼻而来，江鄢低头嗅了嗅，嫌弃地皱了皱鼻子。
他好像已经好久没喝这么多了，估计又要被顾秋暝骂。
入眼是一间不大的屋子，东西不多，井井有条，是落月山一向的风格。江鄢下地，脚步一软差点没站稳。
记忆瞬时回溯，他脑海里猛地浮现出顾秋暝蹙着眉，用凉得人心寒的语气唤他“孽徒”时的场景，心口被剑刺中的地方反射性的一阵钝痛。
他好像已经死了。
被他最敬爱的师尊亲手裂魂，彻底消散在世间，绝无再世可能。
江鄢从一旁的盆里捧了些水扑在脸上，冰凉的触感让他清醒了许多。瞥见铜镜里那张稚嫩的脸时，他关于死亡的记忆越发深刻了。
略带磨损的镜子里模模糊糊地映着一个陌生少年的模样，十六七岁的样子，生得清秀，眉间盛满了这个年纪该有的意气风发，那双漆黑的眼眸却深不见底，看着让人心悸。
这不是他。
外面的人听到水声敲得更重了，生怕锤不塌落月山薄纸似的门，紧接着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陆兄，快走！时辰要到了！”
“啧。”江鄢擦干手上的水，对着镜子把头发用发带束上，从床边摸出一套干净的衣服换上，顺便把刚刚被他绊动的桌椅摆好，这才慢悠悠地开了门。
外头站着一个少年，年纪看上去和他现在相差无几，水绿色的衣服在袖口滚了一圈边，远看朴素，近看才能察觉这衣服的精致。
江鄢的门开了条缝，只侧了半个身子出来，眼神不悦：“你谁啊？”
见到人出来，少年愣了一霎，许是因为焦急，脸涨得有些红。不过片刻，他便反应过来，一把拽过江鄢的袖子就往前跑。
少年虽然年纪不大，力气却是不小，江鄢没有防备，被动地被他拽着跑了几步。原先头晕还没察觉，这会跑起来，江鄢突然觉得身子无比笨重，没几步就累得气喘吁吁。
他心下一惊，暗自试着运气。灵气散乱地积聚在身体各处，能聚起来的不过些许，运行起来经脉受阻粘滞得厉害，魔气半分都没有，也就刚破灵识的样子，最多不过引气初阶。
说白了，就是个初出茅庐的小菜鸡。
拽他的人修为比他高点，用了灵气，江鄢挣不脱，气喘吁吁地道：“你急什么？赶着投胎吗？”
“验灵马上开始了啊！陆兄你怎么醉了什么都忘！早知道昨晚就不拽你去庆祝了……”
“嗯？”江鄢愣了下。
验灵是落月山纳新的最后一个环节，通过试炼的弟子经由验灵珠检验灵力，根据等级划分师门。修行之人只能感知到彼此的修为，灵力多少只能靠验灵珠检测，而破灵识后体内灵力的多少与修行的上限直接挂钩，是以这也是纳新中重要的一环。
上一世江鄢是被顾秋暝直接领进门的，没参加试炼，但他知道落月山的纳新三年一度，他死时，试炼刚刚结束。
“现在是何年？”江鄢的语气有点冷。
“？”少年回头对上江鄢不解的眼神，“……你怎么喝完酒什么都忘？现在是丁未年啊。”
丁未年……
江鄢踩到一块石头，趔趄了一下。
原先只是猜测，现在他确定，他重生了。
在死了十年以后，在落月山，在一个菜鸡身体里。
胸口又隐隐作痛起来，顾秋暝冷静的眉眼又浮现出来，江鄢感觉好像有一份隐秘的希冀陡然间落空了。就像一直住在心里的小鸟扑腾翅膀飞了出去，干脆利落，胸腔里空落落的。
他低垂的眼里，悲怆褪去，覆上一层崭新的寒冰。
二十年前，敛月仙尊从魔临捡回来一个命悬一线的少年，虽然救活了，却失去了所有记忆，独记得一个名字。少年资质根骨都是上乘，被破格收入落月山，成为敛月仙尊唯一一个徒弟。
少年天资过人，又有顾秋溟亲自教导，年仅二十一岁便步入元婴之境。筑丹到元婴，多少人拼尽半生都不一定跨过的槛，他就这样轻轻松松迈过去了。
元婴试炼时，所有人都翘首盼着，却没想到等来的是一场浩劫——少年突然变成魔头，在场百余人死在他手下，维系魔界结界的崆虚印被毁，人间生灵涂炭。
所有人都在道顾秋溟收了孽徒，痛骂魔尊江鄢心机之深，骂他无情无义，嗜血杀生。
只有江鄢知道，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双手伸向同门，身体却不被自己控制，过往的记忆席卷而来，他不是什么身世凄苦的少年，他是魔尊江无期最痛恨的儿子，是个受尽冷眼的半魔。
清醒后，他看到的是自己染红了的双手和满地的尸骨，以及那个人冰冷的眼神，就好像过往的温情都是他的自以为是，他如坠深渊，禁不住想逃。
后来，他回去找顾秋溟想解释清楚，却没想到等来的……
江鄢轻轻勾起一个笑，稍纵即逝。
十年过去，落月山风景如旧，昔日的腥风血雨似乎一丝痕迹也没有留下，两个少年匆匆从林间穿过，惶急的脚步声惊起飞鸟无数。
居正殿内，一个面容俊秀的男子斜斜地撑在藤椅上，捧着一盏茶小口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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